第11章 她终于逃脱了

子夜梆声刚过,沈白榆将青丝尽数束进布巾,粗布衣衫裹住纤细身形,一副小厮打扮。

她最后回望了眼住了多年的闺阁。

雕花拔步床上锦被还展开着。

妆匣上堆叠着的胭脂水粉还等着它的主人。

绣绷上的蝴蝶方绣了一半……

一切像场永远回不去的旧梦。

沈白榆指尖轻合门扉,斩断了最后牵挂,脚下直奔府里西角门。

老旧的角门映入眼帘时,沈白榆轻吐了一口气。

沈白榆刚触到门栓的冰凉,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她浑身汗毛倒竖,僵硬转身。

夜风里,一盏孤零零的羊角灯从廊凳滚落,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光。

“咳……咳咳……”一阵苍老的咳声伴着拖沓的脚步由远及近。

沈白榆倏地闪身,隐入门侧古槐的阴影里。

一道佝偻的身影蹒跚走向羊角灯,他弯腰时,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

是门房的老余。

“吱——”

一团毛茸茸的黑影突然搭上绣鞋,幽绿的眼在夜色中莹莹发亮。

那是一只肥硕的褐鼠,叼着半截树皮,不慌不忙地从她绣鞋上爬过。

沈白榆呼吸一滞,脚下蓦地退了半步。

细微的动静在深夜分外清晰明显。

“谁在那边?”老余手中的灯笼突然转向,昏黄的光晕如潮水般漫来。

他眯着眼睛,灯笼往树下一晃,等反应过来时,颈间褶皱的老皮已经被一把薄刃死死抵住了。

“嘘,”沈白榆压低声音,“不要出声!”

老余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他识得这个声音——分明是府里向来温和有礼的大小姐。

下一刻,他慌忙点头,没有出声,只哆哆嗦嗦眼底露出哀求。

“余伯,”沈白榆声音放的很轻,“你孙子今年也该入学堂了吧?”

老余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沈白榆忽然翻腕亮出张银票,“你今晚什么都没看见。”

老余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接过,腰弯得比平日更低,“老奴今晚……一直睡着……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侧身让路,十分的恭敬。

角门“吱呀”轻启,夜风卷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白榆迈过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老余压抑的轻声,“大小姐,一路平安。”

沈白榆脚步未停。

巷子深处,碧蕊正扶着沈岱隐在墙影里。永年如雕塑般守在巷口,腰间短刀映着泠泠月光。

午后那场“突发癔症”,让她顺理成章地将碧蕊安插在兄长院中照料。

而沈岱的院子在外院,比她要方便出来的多。

“小姐!”碧蕊见她出来,急急招手轻唤。

“阿瓷……”沈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像个困倦的孩童。

沈白榆两步上前,刚抓住兄长的手,还未来及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爆发的犬吠。

“汪汪!”

永年猛地按住刀柄:“是獒犬……二少爷专门训来追人的。”

声音逼近,沈白榆瞳孔骤缩。

“分开走!”沈白榆突然将沈岱推向永年,力道大得连自己都踉跄了一步,她当机立断道,“去城南的难民窟等我,若天亮前我不到,你们就走!”

火把的光亮如毒蛇吐信,扭曲着往这边靠近。

“小姐……”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碧蕊伸手想要去抓她。

“快走啊!”沈白榆用力推了碧蕊一把。

说完,沈白榆蓦地转过身,义无反顾地奔向另一方向。

最后一眼,是兄长茫然伸来的手,和永年扛起碧蕊,拽住沈岱的身影。

沈白榆奔跑出了巷子,故意撞翻了一旁摞得高高的的破竹筐。

“哗啦”的脆响,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火把的光亮瞬间往她的方向聚拢,“在那边,追!”

沈白榆脚下拼命地奔跑,夜风灌满粗布衣衫,杂乱的追赶声与犬吠声始终如影随形。

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多路的沈白榆双腿早已麻木,却仍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捂着辛辣的咽喉,拼命向前奔逃。

犬吠声忽远忽近,像是索命的无常。

她踉跄着扶住巷墙大口喘息时,东方已泛起一丝很淡的光线。

“大小姐……”

沙哑的呼唤惊得她猛然后退,掌心已经往匕首摸去。

老余佝偻的身影从昏暗中显现,枯瘦的手递来个包袱,急急道:“大小姐,您换上这个,这是我小女儿的衣裳。”

包袱里是套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刻意未洗,还带着些灶膛的烟火气。

沈白榆微微一怔,还未开口,突然被泼天的酒气呛得睫毛轻颤,一阵咳嗽。

老余平素爱喝的烧刀子,此刻正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

牲畜最厌这般辛辣气味。

“你……”

“小姐快逃吧……”远处传来犬吠的声响,老余从后猛地推她一把,“老奴只能做到这儿了。”

沈白榆深吸一口气,再没多言,抓着那衣裳转身奔入黑暗。

身后,老余蹒跚挡在牵着家犬追来的人前,佝偻的背奇迹般挺直了,他手指着相反的方向,“那边,我看见人影往那边跑了……”

沈白榆闪进巷角,十指翻飞。粗布头巾裹住青丝,小厮衣裳裹上粗布补丁衣裙,转眼便成了个为生计奔波的妇人。

她悄悄混入早市的人流,身姿刻意学着市井女子般弧度,连步伐都带着操劳过度的疲惫。

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毫不起眼。

她终于逃脱了。

转角处已能望见难民窟的轮廓,沈白榆正要加快脚步……

忽然,前方街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群差役如潮水般涌来,水火棍粗暴地拨开人群。

“官府查人,闲杂人等避让!”

沈白榆猛地刹住脚步,粗布头巾下的瞳孔骤缩。

那些人身上统一穿着赭色窄袖箭衣,下穿缚裤,腰悬木质腰牌,是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打扮。

而邢氏的亲儿子,她那二哥沈熠正是中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沈白榆心头不由一紧。

难民窟的矮墙已能望见轮廓,如今却被这队官差堵得严严实实。

她不着痕迹地退入早点摊的雾气中,蒸汽模糊了苍白的脸色。

前面是进出难民窟的必经之路。

而天,马上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