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响

血与泥在脚下黏腻冰冷,每一步都留下深红的印记。

辉踏过战场遗留的狼藉,推开那扇熟悉的、破败的兽皮门帘,将身后那片死寂的敬畏、浓重的血腥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尽数关在门外。

茅屋内的空气依旧带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但此刻,却成了隔绝喧嚣的孤岛。

他盘膝坐下,冰冷的兽皮贴着肌肤,却无法熄灭体内奔流的热意。

战斗的余韵在血脉中鼓荡,呼吸法自动运转,悠长而深沉。

每一次吸气,空气中残留的、混杂着恐惧、杀意和原始生命力的驳杂能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过滤,只留下最精纯的自然能量涓涓流入;每一次呼气,战斗带来的气血躁动、肌肉的细微撕裂感,以及沾染在身上的暴戾气息,被轻柔地涤荡、排出体外。

体内的变化更加清晰。

那股源自大筒木芝居的、冰冷如星辰碎屑的金色能量,与狂野的自然能量之间,那脆弱的平衡并未被战斗打破。

相反,在呼吸法的梳理下,它们如同两条原本暴躁的河流,被引入了一条更加宽阔、稳定的河道,虽依旧泾渭分明,却不再激烈碰撞,而是并行奔流,共同滋养着这具被改造过的身体。力量感在四肢百骸间充盈、沉淀,如同深潭蓄水,静谧而厚重。

门外,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他充耳不闻。世界在呼吸间变得无比清晰。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茅草缝隙透入的微光、脚下泥土的厚重气息……一切都被分解为最纯粹的能量粒子,在他感知的“视野”中构建出一个流动的、色彩斑斓的能量图谱。

他甚至能“听”到远处森林里,树木根系汲取大地养分的微弱脉动,听到夜枭翅膀划过夜空时带起的、细微的风属性能量扰动。

这份全新的感知,是礼物,也是负担。它让世界纤毫毕现,却也带来海量信息的冲击。他需要适应,需要控制,需要在这浩瀚的能量之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锚点。

当第一缕苍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密林厚重的枝叶,驱散最后一丝雾气,部落聚居地也如同一个受创的巨人,开始了缓慢的喘息。

恐狼的尸体被拖走,剥皮取肉,骨头被收集起来打磨成工具。

破损的栅栏被重新加固,断裂的木桩被更粗壮的圆木替换,顶端削得更尖,涂上了更多暗红色的、恐狼的血液。

泥土被踩踏出的深坑被填平,血污被雨水冲刷、被新土覆盖。但空气中残留的腥膻,战士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以及那些空置的、再也不会有人归来的茅屋,都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与牺牲。

最大的变化,是投向辉那座茅屋的目光。

不再是疏远、麻木或单纯的敬畏。

那眼神里混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救命之恩最朴素的感激,有对强大力量最原始的恐惧,有对未知存在最深沉的困惑,还有一种……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辉推开门走出来时,部落里忙碌的人们动作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无形的探针。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不堪的奇异衣物,身形瘦削,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有些苍白。

但他只是平静地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浑浊的雨水,浇在脸上、手上,洗去昨夜沾染的泥泞和干涸的血迹。动作自然,旁若无人。

首领在几个战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手臂上的爪痕用捣碎的草药和干净的兽皮仔细包扎着,脸色依旧凝重,但看向辉的眼神却复杂无比。

“你……”首领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天外来客。最终,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辉已经能勉强听懂几个词的部落语言,配合着手势:“强大……昨夜……谢。”

他指了指满地的修复痕迹,又指了指自己包扎的手臂,最后指向辉,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效仿。这是部落最高的礼节,代表着承认与臣服。

辉看着眼前弯下腰的首领和战士,又扫过周围那些停下手中活计、带着复杂目光的族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迈开脚步,不是走向为他准备食物的妇女,也不是走向首领,而是径直走向了聚居地外,那片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幽深、更加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树影之中。

森林深处,远离部落的喧嚣。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留下斑驳的光影在厚厚的腐殖层上跳跃。巨大的蕨类植物如同绿色的巨伞,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这里,是自然能量最为浓郁、也最为狂野的地带。

辉选择了一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一道不算宽阔却异常湍急的溪流从布满青苔的岩石上奔涌而下,在下方冲击出一个不大的水潭。

水汽氤氲,水潭上方弥漫着淡蓝色的水属性能量光晕,异常活跃。

他走到水潭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呼吸法自然而然地运转起来,比在部落中更加深沉、更加悠长。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感知和适应,而是主动地引导、沟通。

吸——

意识沉入丹田(他并不知道这个称谓,只是本能地将意念汇聚于小腹深处),想象着那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随着吸气,意念引导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躁动的自然能量,如同受到召唤的精灵,不再是无序地冲击,而是顺应着这股意念的牵引,如同百川归流,温和而有序地涌入那个意念漩涡。

尤其那水潭上方浓郁的水属性能量,更是如同找到了归宿,欢快地汇入。

呼——

意念引导着体内奔流的能量流(包含自然能量和被梳理过的金色能量),沿着一种玄奥的、仿佛早已铭刻在身体深处的路径,缓慢而坚定地流转全身。

所过之处,筋骨肌肉如同久旱逢甘霖,发出细微的嗡鸣,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滋养的力量,变得更加坚韧,更具活力。战斗留下的细微暗伤被悄然修复,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不再是战斗时的爆发性运用,而是温养、是锤炼、是探索身体与能量更深层次的奥秘。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律动中,忘却了时间,忘却了空间,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岩石、奔流的溪水、周围的古木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森林能量循环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极其细微的、与自然能量流动格格不入的“扰动”,闯入了辉高度专注的感知领域。

那扰动并非来自人类,也非寻常野兽。

辉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紊乱,但意识已经从最深沉的冥想中微微抽离。

他没有睁眼,但所有的感知都如同无形的触手,聚焦在那个扰动的来源——溪流上游,靠近瀑布阴影下的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巨大岩石后面。

那里,一团模糊的、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巨大轮廓,正静静地蛰伏着。它似乎在观察,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审视?

辉的意念悄然凝聚。他没有敌意,只是将一丝经过呼吸法淬炼的、温和而纯粹的生命能量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般,朝着那巨大轮廓的方向轻轻荡开。

这是一种试探,一种表达——我感知到你了,没有恶意。

岩石后的气息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片刻的沉寂后,一个极其苍老、缓慢,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辉的意识深处响起,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纯粹的精神意念交流:

“奇特的……韵律……外来者……你的‘歌’,与这片森林……不同。”

辉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如深潭,穿透瀑布溅起的水雾,精准地落在那块巨大岩石的阴影中。

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地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那是一只……蛤蟆。一只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巨型蛤蟆!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如同古老树皮般的墨绿色,布满了岁月留下的褶皱和大小不一的疙瘩。

背部的皮肤尤其厚实粗糙,甚至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苔藓。它的四肢粗壮如同殿柱,指蹼宽大,稳稳地吸附在湿滑的岩石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眼睛,巨大、圆睁,呈现出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琥珀色,瞳孔深处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辉。

它庞大的身躯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但气息却温和而沉静,与它恐怖的外形形成了奇异的反差。它身上散发出的自然能量,精纯而磅礴,如同蛰伏的火山,虽未爆发,却让人心生敬畏。

这正是昨夜感知到的、来自森林深处的古老存在!

“歌?”辉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语调有些生涩。他看着眼前的巨兽,心中并无恐惧,只有一种面对未知强大存在的平静和探究。

“你是说……我的呼吸?”

“呼吸……”

巨蛤蟆的意念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巨大的头颅微微侧了侧,似乎在品味。

“是的……呼吸……你引导‘气’(自然能量)的韵律……像一首古老的歌……很……特别。

不像我们……靠本能积累……靠漫长岁月沉淀……你的‘歌’,更主动……更……高效。”

它的意念传递带着一种缓慢而古老的韵律感,词汇量似乎有限,但表达的意思却异常清晰。

辉心中一动。

对方显然对自然能量有着极深的理解和运用,只是方式不同。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眼前的瀑布和水潭,尝试着用简单的词汇和意念结合:“我……学。身体……改变。需要……力量……理解。”

巨蛤蟆的眼中智慧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理解……力量……”

它似乎在思考,巨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有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它的意念才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的‘歌’……很新……或许……可以……交换?”

它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蹼的巨大前爪,指向自己,又指向辉。

“我们……听你的‘歌’……学你的韵律……你……看我们的……积累?看我们……如何与‘气’共生?”

辉看着眼前这古老而智慧的存在,看着它眼中那份对“新知识”的纯粹渴求。

力量的道路,从来不是闭门造车。交流、印证,才能走得更远。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