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一:暮色缱绻

暮色,熔金般流淌,将顶层画室的巨幅落地窗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秦暮临窗而立,身姿挺拔如修竹,指间一枚青玉扳指温润生凉,内壁仿佛还残留着上一世西湖烟雨的水汽与苏蓉指尖的温度。六十载光阴轮回,于他,不过是浩渺长河中一次悠长的吐纳,一次命定的转向。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红尘万丈,皆在脚下。

“暮,尝尝新到的明前龙井,狮峰山的头采。”清甜如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

秦暮唇角微扬,转过身。

林晚秋款步而来,一袭素白真丝旗袍,勾勒出初春柳枝般的柔韧身姿。发髻间斜簪着一支翡翠玉兰,正是他昨日从拍卖会上带回的珍品,碧色通透,衬得她乌发如云,肌肤胜雪。她双手捧着一只雨过天青釉的瓷盏,釉色温润,薄如蝉翼,盏中茶汤清亮,嫩绿的芽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氤氲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笑意盈盈地将茶盏递来。指尖相触的瞬间,一点微凉,一点温热,如同初春的雨滴落在含苞的海棠花瓣上。她耳尖悄然晕开一抹薄红,却并未躲闪,反而将那抹羞涩化作眼底更亮的星子。

秦暮含笑接过,顺势将她纤柔的手拢入自己温热的掌心,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画了什么?”他的目光越过她肩头,投向画架。

素白的宣纸上,墨色晕染出远山朦胧的轮廓,意境悠远。占据画面中心的,是一个男子的背影。他沐浴在熔金般的暮光之中,身姿颀长,衣袂仿佛被无形的风轻轻拂动,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仅仅寥寥数笔,却已神韵天成,温柔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遥远与深邃,仿佛随时会融入那片永恒的光辉里。

“你。”林晚秋依偎在他身侧,侧脸贴着他坚实的臂膀,目光落在画中人身上,眸中映着窗外未尽的霞光,璀璨生辉。“像沉入深海前最后的神祇,温柔得让人心颤,又遥远得…不可触及。”她仰起头,下颌线条柔美流畅,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恋。

秦暮低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间,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木气息。“是你笔下有神,”他温声道,目光流连在她专注而充满灵气的眉眼,“化暮色为暖,引神祇入凡尘。”画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归鸟啼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揽着她,感受着怀中女子鲜活蓬勃的生命力与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爱意。这份未经世事的纯粹,正是他此世“灵媒”最珍贵的品质,是契约得以完美运转的温床。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书房里只亮着一盏仿古宫灯,暖黄的光晕笼着满室书香。黄花梨木的书架上,古籍善本散发着悠远的墨香与时光沉淀的气息。秦暮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并无摊开的书籍,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极轻、极缓地叩了一下。

“笃。”

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荡开细微的涟漪。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一道常人肉眼无法得见的、繁复玄奥的金色纹路,在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悄然浮现、无声流转——【情劫契】。

千年道途漫漫,此契并非枷锁,而是他于红尘中砥砺道心的一叶扁舟,渡他穿越轮回的长河。真心相爱,情意缠绵;孕育新生,血脉相连;乃至最后汲取维系长生的“源质”,皆为道法自然的一部分。爱是真,情是暖,如同此刻窗外倾泻而入的清冷月光,虽无温度,却真实不虚地照亮着亘古的黑暗。他合上那本无形的、承载着过往烟云记忆的书卷,唇边噙着一丝温煦而了然的笑意。这一世的开端,温煦而圆满。

***

晨露未晞,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郊外半山腰的别墅花园。精心打理的玫瑰园正值盛放,各色娇艳的花朵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花香与湿润泥土的气息。

苏蓉坐在白色藤编的休闲椅上,膝头摊开一本厚重的、边角已微微磨损泛黄的相册。晨光穿过氤氲的雾气,柔和地洒在她依旧秀美却难掩一丝岁月留痕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正轻柔地抚过一张微微泛旧的照片。照片里,是年轻了许多的她,容颜明媚,笑容灿烂无忧,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穿着精致小唐装的婴孩。婴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头,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正试图去抓她垂落的发梢。

“暮儿小时候呀,”她低低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温柔,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照片中的婴孩诉说,“最爱追着这花园里的白蝴蝶跑,跌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小脸儿上还沾着泥,就咯咯地笑…那笑声,能把人的心都甜化了。”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湿润的鹅卵石小径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蓉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当看清来人时,那双因岁月而略显浑浊的眼眸,瞬间像被点燃的烛火,迸发出明亮而专注的光彩,所有的沉郁都被驱散。

“来了?”她放下相册,脸上绽开一个带着惊喜和小心翼翼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走近时,她的手习惯性地抬起,似乎想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去碰触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转而极其自然地落在了秦暮挺括的衬衫领口,轻轻理了理那本就不存在的微小褶皱。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呵护。

“晨露凉气重,”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目光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快进屋去,我让她们新炖了血燕,用文火煨了一整夜,现在喝正温润。”

秦暮温顺应下,没有多言,只是顺势扶住她的手臂,动作自然而带着不易察觉的支撑,引着她缓缓向屋内走去。那姿态,既是晚辈对长辈的敬重,又透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温暖的起居室里,一盏骨瓷炖盅端放在小几上,揭开盖子,清甜馥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苏蓉亲手将一小碗晶莹剔透、胶质饱满的血燕羹递到秦暮面前。氤氲的热气中,她絮絮地诉说着更多关于“暮儿”的童年趣事——第一次开口含糊不清地叫“娘亲”,第一次摇摇晃晃迈出脚步扑进她怀里,第一次拿着小木剑学着他父亲的样子比划……她的眼神专注而慈爱,仿佛透过眼前挺拔成熟的男子,看到了那个曾在她怀中咿呀学语的稚嫩孩童。

秦暮静静听着,用银匙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燕窝,目光却掠过她精心保养却终究难掩一丝疲惫与空茫的面容。思绪如羽毛,轻轻飘回百多年前的西子湖畔。也是这样的清晨,烟雨迷蒙,断桥边,那柄绘着疏影横斜白梅的油纸伞下,她蓦然回首,颊边梨涡浅浅漾开,眼波流转间,天地失色。那一刻的心动,是真真切切,炽热如火。如今,那份炽热的爱恋,早已在漫长岁月和契约的流转下,沉淀、转化,化作眼前这扭曲却又无比深沉的依恋,成为他长生路上无法割舍、亦无法回避的一抹暖色与牵绊。

他放下银匙,舀起一勺饱满莹润的燕窝,动作自然而体贴地递到苏蓉唇边:“您也多用些,滋补气血。”

苏蓉明显一怔,似乎没预料到这样的举动。她抬起眼,怔怔地看着秦暮近在咫尺的平静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沉静的温和。随即,一层薄薄的水光迅速在她眼底弥漫开来,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她没有推拒,只是顺从地、近乎虔诚地微微低下头,就着他递来的银匙,小口啜饮着那温热的甜羹。一丝满足的、甚至带着点少女般羞涩的笑意,悄悄爬上她不再年轻的嘴角。

***

画室里,松节油特有的微涩芬芳与新鲜油画颜料的浓郁气息交织弥漫,充满了蓬勃的创作活力。林晚秋站在一幅巨大的画布前,小腹已微微隆起,宽松的亚麻罩衫下,勾勒出柔和的生命弧度。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初为人母特有的莹润光辉,眼神专注而温柔。

笔刷在调色板上跳跃,蘸取大片柔和的藕荷色与温暖的浅金,在画布上大胆铺陈、晕染。画面中心,一个朦胧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生机与温暖律动的光团正在逐渐成形。光团的边缘柔和,内里色彩流转,仿佛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宇宙。

“看,暮,”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和甜蜜,“这是我们的宝宝。”她侧过身,回眸一笑,那笑容比窗外正盛的阳光还要明媚温暖,带着纯粹的喜悦和期待,“在我心里,他就像一颗温暖的小星星,正在我的世界里慢慢亮起来。”

秦暮走近,带着他身上清冽安定的气息。他自后伸出手臂,温柔而坚定地环抱住她,温热宽厚的掌心,轻轻覆上她正搁在小腹上的手背。一股奇妙的、难以言喻的双重感知如同涓涓暖流,瞬间涌遍他的身心。

作为丈夫,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女子因孕育生命而散发出的独特温软,感受到她身体里蓬勃的心跳和对自己全然的依赖与爱恋。那份属于林晚秋的、纯粹而热烈的爱意,正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她腹中的小生命。

而与此同时,作为她腹中那个正在成形、意识核心已然转移的胎儿(他自身的新生),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本能感知也无比鲜明——那是对于那方温暖、安全、被无限母爱所包裹的子宫的深深眷恋!是对于那股澎湃、无私、如同海洋般汹涌的母性力量的无限亲近与渴望!这渴望如此纯粹,如此原始,被契约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着,引导着,形成一种奇妙的共振。

就在这双重感知交织的微妙时刻——

林晚秋腹中传来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胎动!像是一尾小小的鱼儿在温暖的羊水里调皮地摆尾,轻轻顶撞了一下母亲的掌心,也清晰地传递到了秦暮覆在外面的手背上!

“呀!”林晚秋惊喜地低呼出声,眼中瞬间迸发出比星辰更亮的光芒。她立刻反手紧紧抓住秦暮贴在她腹上的大手,引导着他的掌心更紧密地贴合在那处刚刚活跃过的地方,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甜蜜和激动:“暮!你感觉到了吗?宝宝…宝宝在跟爸爸打招呼呢!他在动!”

秦暮顺从地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掌心下那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悸动。他低下头,一个充满怜惜与珍视的吻,轻柔地落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在他道心的视野中,那无形的【情劫契】金色纹路,正随着林晚秋此刻汹涌澎湃的爱意与纯粹的母性光辉而无声流转,散发出更加温润稳定的光芒,如同暖流般,更深、更紧密地与她腹中那个新生的混沌(他自身)连接在一起。

新一世的轮回,已在情爱的沃土中安稳扎根,汲取着最纯净的养分。命运的丝线温柔缠绕,静待着瓜熟蒂落、生命之花绽放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