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散去,禁锢解除。
然而,整个演武场依旧被一种比神力禁锢更加沉重的寂静所笼罩。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震撼,让所有人的思维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风,重新开始吹拂,卷起地上的尘埃与血腥气。
数万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汇聚在那个墨发金瞳的男子身上。
敬畏、恐惧、匪夷所思……
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
一步,一声叹息。
金丹后期的萧家大长老,连同他身边的数位长老,便如被抽去骨头的野狗,瘫在地上,神魂俱裂,连哀嚎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不是力量,这是法则。
这不是修士,这是……
神明。
萧云天僵硬地站在女儿身前,护卫的姿态还未撤去,但手臂已在微微颤抖。
他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惨烈的死战,却没想到,结局竟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降临。
他震撼于九冥的通天伟力,心中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女儿这几个月经历的滔天巨浪和深深的迷茫。
灼儿她……
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而,打破这份死寂的,并非是劫后余生的喧哗,而是那个本应最虚弱的人。
萧灼的目光,甚至未曾在九冥的身上停留片刻。
仿佛这毁天灭地、重塑规则的一幕,不过是早就预演好的话本。
九冥为她清空了舞台,而现在,该她这位主角登场,开始真正的……
清算。
她动了。
拖着那具七窍渗血、经脉欲裂的身躯,一步一步,从高高的擂台之上,缓缓走下。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那细微的脚步声,在此刻却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她走过那几名瘫软在地、眼神涣散的长老,对他们的惨状视若无睹,最终,停在了如同烂泥般趴在地上的萧鸿面前。
高跟的绣鞋,踩在了萧鸿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手指旁,仅仅一寸之遥。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在她面前一手遮天、主宰她与母亲命运的老者,冰冷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漠然。
“萧鸿,”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波澜,“这场戏,你可还看得尽兴?”
萧鸿艰难地抬起头,神魂被重创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当他对上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眸时,一股远超肉体痛苦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妖……妖孽……”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音节,“你……你勾结魔头……操控大比……此等胜利……胜之不武……”
他还在试图挣扎,试图用“大义”来捆绑舆论。
“魔头?”
萧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那笑容配上她满是血污的脸,显得妖异而凄美。
“他是不是魔头,你没有资格评判。但你很快就会知道,比起他,我……才是你真正的噩梦。”
话音未落,她忽然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穿越人群,直直地刺向女眷席上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座椅上的萧媚儿!
“萧媚儿!”
一声厉喝,让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少女浑身剧震!
“你派人送来的‘灵元羹’,味道确实不错。只可惜,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用错了地方,也送错了人。”
轰!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潭中,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哗然!
“什么?下毒?”
“在大比前对同族下毒?萧媚儿她怎么敢!”
“难怪萧凌师兄会突然倒下,原来是中了自己妹妹的毒计!”
真相的碎片,以最不堪的方式被揭开,所有射向萧媚儿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不……不是我!你胡说!”
萧媚儿终于崩溃,尖叫着反驳,但那颤抖的声音和躲闪的眼神,早已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
萧灼根本懒得与她废话,屈指一弹,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带着破空之声,不偏不倚地钉在了主擂台中央的地板上!
她指尖灵力微吐,一道光幕瞬间从水晶石上投射而出,将一幅清晰的动态画面,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画面中,正是萧媚儿的心腹丫鬟,在一个昏暗的角落,将一包白色的粉末,悉数撒入了那碗本应送到萧灼院中的鱼羹里!
铁证如山!
不容辩驳!
“还有这个。”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萧灼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泛黄的玉质卷宗,看也不看,直接掷于萧云天的脚下。
“父亲,这是王管事这些年来,奉大长老之命,克扣我与母亲用度、欺凌下人、甚至暗中在我小院布置‘锁灵阵’,试图让我灵脉彻底枯萎的所有账目与罪证!上面,有他亲手烙下的神魂印记!”
萧云天身体一震,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那份玉简。
神识探入的瞬间,他的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惨白。
克扣的灵石丹药、恶毒的言语羞辱、布下的阴损阵法……
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他知道女儿这些年过得苦,却万万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默许与消沉中,他的亲生女儿,竟是活在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恶毒囚笼之中!
他这个父亲……
他这个族长……
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胡说!一派胡言!”
地上的萧鸿仍在声嘶力竭地狡辩,“全是伪造!是这妖女的污蔑!”
萧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萧鸿,你真以为,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就是你最大的罪过吗?”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九幽的寒冰,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扎进萧云天的心里。
“你最大的罪,不是害我。”
“而是……害死了我的母亲!”
这句话,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在萧云天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眼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仿佛要裂开一般。
“灼……灼儿……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说,我的母亲,云岚,她不是病死的!”
萧灼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顿,带着血与泪的控诉,响彻整个演武场的上空!
“她是被人,活生生毒死的!她中的,是一种名为‘蚀魂香’的慢性奇毒!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香料之中,会日复一日地侵蚀修士的灵脉与神魂,让其在无尽的痛苦中缓慢凋零!其死状,与油尽灯枯的病亡,毫无二致!”
“而那个下毒的凶手——”萧灼的手指,猛地指向了地上的萧鸿。
“——便是你最敬重、最信任的……大长老!”
轰隆——萧云天的脑海中,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岚儿她……这不可能……”
他疯了一般地喃喃自语,拒绝相信这残忍的现实。
“不可能?”
萧灼凄然一笑,泪水,终于从她那双坚冰般的眼眸中滑落。
她从颈间,取出了那枚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古朴的青玉吊坠。
她猛地催动体内最后一丝混沌青焱,灌入吊坠之中!
嗡!
青玉吊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一道虚幻的光幕,在半空中缓缓展开。
那是云岚生前的卧房。
画面中的云岚,面容憔悴,气若游丝,斜倚在床头,但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却充满了不甘与痛苦。
一道苍老的身影,走进了房间。
正是大长老,萧鸿!
“云岚,别怪我心狠。”
画面中,萧鸿的声音阴冷而得意,与他平日的形象判若两人,“谁让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谁让你一个外姓女子,却妄图染指我萧家的核心权力?家主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再让你活下去,这萧家,怕不是要改姓云了?”
“只要你死了,家主自然会从悲痛中重新振作,我萧家,才能在我的辅佐下,重回正轨。至于你的女儿……一个没了娘的废物,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哈哈哈哈……”
在阴冷刺耳的狂笑声中,萧鸿手指一弹,一小撮无色的粉末,精准地落入了床头那尊正在燃着的香炉之中。
画面,到此为止。
真相,大白于天下!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血淋淋的真相,震得魂飞魄散。
谁也想不到,那个平日里执掌家族刑罚、道貌岸然的大长老,竟是如此一个卑劣无耻、残害家主夫人的禽兽!
“啊……”
萧云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极度痛苦的嘶吼。
他死死地看着光幕中妻子那绝望不甘的脸,听着萧鸿那恶毒到极点的话语,一幕幕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如同亿万柄淬毒的钢刀,在他的心头、在他的灵魂深处,反复切割、凌迟!
他想起了妻子日益憔悴的面容,日渐衰弱的气息。
他想起了妻子临终前,紧紧拉着他的手,眼中那深深的眷恋、不舍,以及那一闪而逝的……
疑惑与不甘。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消沉、颓废,对女儿的不闻不问,将家族大权旁落。
原来,他深爱之人,不是病故,而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他最“信任”的族中长老,用最恶毒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毒杀!
而他这个丈夫,这个家主,却像个天底下最愚蠢的傻子,一无所知!
他甚至还在妻子的葬礼上,对前来“慰问”的凶手,感激涕零!
“噗——”一口黑色的心血,狂喷而出!
无尽的悔恨、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愤怒、无尽的自责……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积压了万年的地心熔岩,轰然引爆!
“啊——!!!”
萧云天仰天长啸,啸声悲怆,震彻云霄,其中蕴含的杀意,让天地都为之色变!
他的双眼,瞬间化为一片猩红,再无半点眼白!
他体内的灵力,在这一刻彻底失控、暴走!
那困扰了他整整十年之久,让他心灰意冷的金丹巅峰瓶颈,在这股极致到毁灭性的情绪冲击下,如同薄纸一般,被悍然撕碎!
轰!!!
一股比之前萧鸿全盛时期还要强大数倍、还要狂暴嗜血的气势,从萧云天的体内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血色气柱,直冲天际!
那不是正常的修为突破,那是燃烧了灵魂与悔恨的、不顾一切的……
力量迁跃!
他的气息,竟在无限拔高,隐隐触摸到了那传说中元婴期的门槛!
“萧……鸿!!!”
萧云天缓缓地低下头,血红的眼眸,如同地狱归来的索命厉鬼,死死地锁定了瘫软在地、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萧鸿。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主位,每一步,都让坚硬的青石地面,寸寸龟裂。
“本座……要你……神!魂!俱!灭!”
然而,就在萧云天那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巨掌,即将拍碎萧鸿天灵盖的瞬间。
一直安静站在萧灼身旁的九冥,金色的眼眸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目光望向了遥远的天际。
一道只有萧灼能听到的神念,在她脑海中轻轻响起。
“丫头,别让他杀了。”
萧灼一愣。
“真正的麻烦,来了。”
话音刚落,东临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尽头,四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着审判与毁灭气息的流光,正以一种无视空间的速度,破空而来!
萧灼心中一凛。
天罚调查队!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