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简短的结论

通过以上比较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国社会主义运动产生的根源与西欧并无二致。但是，社会主义运动在美国和西欧发展的历史条件已有很大不同。必须指出，这些条件不能孤立看待，只能综合起来加以理解。但是为了表述的方便，分述如下。

第一，两者兴起于资本主义的不同发展阶段。西欧社会主义运动兴起于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由于缺乏有效的社会调控机制，出现了众多社会问题，引发了尖锐的社会冲突，社会主义运动作为消除资本主义弊病的群众性集体行动而大规模发展。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起晚于西欧大约半个世纪，而此时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部已经出现了一个重大转型，即由完全自由放任转向了某种程度上的社会调控。美国的进步主义运动正是这一转型的典型表现。换句话说，美国社会主义运动恰恰兴起于资本主义的较成熟阶段。此时，资本主义已经逐渐发展出一系列的社会控制机制，对社会问题进行干预。

第二，美国依靠后发优势，得以大量借鉴西欧比较成熟的社会调控手段。20世纪的历史表明，正是这种新的社会控制机制，改变了无产阶级贫困化和社会分裂为两大阶级的发展趋势。美国在工业时代所面临的种种社会冲突，是资本主义制度发展的必然后果，而进步主义运动就是对这些矛盾的社会性应答。进步主义运动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建立适应资本主义工业时代的社会控制系统。^[35]在进步主义时期，以进步派为核心的社会各阶层推动了一系列很有远见的改革，其中的很多观念与措施来自其他国家的实践经验。这一时期的教育改革与知识进步也为社会管理与社会矛盾的缓解贡献良多。

第三，美国的海外扩张以及迅速崛起有利于缓解国内矛盾，可以视为社会调控的延伸。这一时期，美国屡屡在海外用兵，急速跃升为世界大国并向世界经济体系顶端迈进。其海外收益可以弥补利润率的下降，允许资本家给工人们提供更多的福利。更为重要的是，资本主义生产获得了稳定的原材料供给地和制成品销售市场。为了保护这些海外利益，企业家又需要大规模的军事力量提供保护。而大规模的军备不仅能拉动内需，而且还能提高就业率。这样，劳资双方都能获益。劳动阶层的富裕意味着国内购买力的提高，这又有助于进一步的繁荣。虽然西欧各国也有巨大的海外利益，但是这些海外扩张主要发生在自由放任的时期，也就是说，并未产生多少有目的的社会调控作用。在瓜分世界的过程中，西欧社会主义运动已渐成气候。美国的海外扩张启动较晚，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缓解国内压力，而源源不断的财富输入用于改善工人福利之时，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尚无多大起色。

总之，美国进步主义时期并非完全没有社会主义，只不过社会主义运动进一步发展的条件受到抑制，从而表现出与西欧很大的不同。在世界体系内不平衡发展的逻辑下，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起滞后于西欧各国约半个世纪，而且美国同时期进行社会控制的条件相对比较成熟。新社会调控机制的形成，加上美国向世界经济体系的顶端攀升，这些变化的叠加作用共同导致了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微弱，呈现出与西欧明显不同的发展态势。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美国又进一步强化了国家的控制机制，而此时的欧洲已经被战争拖入混乱的深渊。因此，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在初始阶段就开始陷入低潮，而且这一进程远远走在了欧洲国家的前面。但是，对社会冲突的缓解并不等于从根本上消除社会矛盾。等到社会条件发生变化，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之时，社会主义运动又会再次高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历史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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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G.D.H.柯尔：《社会主义思想史》第一卷，何瑞丰译，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7页。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7页。

[3] Paul Thomas，Marxism and Scientific Socialism：From Engels to Althusse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8，p.13.

[4] 参见黄宗良等主编《世界社会主义史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页。

[5] 高放主编《当代世界社会主义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页。

[6] 唐纳德·萨松：《欧洲社会主义百年史》上册中文版序言，姜辉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9页。

[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4页。

[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83页。

[9] 参见查尔斯·蒂利：《社会运动，1768—2004》，胡位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页。

[10] 张光明：《布尔什维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的历史分野》，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1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66页。

[12] 参见Douglas Dowd，Capitalism and Its Economics：A Critical History，London and Sterling：Pluto Press，2000，p.24.

[13] 参见波斯坦等主编《剑桥欧洲经济史》第7卷上册，徐强等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6页。

[14] 张光明：《社会主义由西方到东方的演进》，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页。

[15] 张光明：《社会主义由西方到东方的演进》，第7页。

[1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4页。

[1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95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676～698页。

[19] Eric Foner，“Why Is There no Socialism in the United States？”， History Workshop，17（1984：Spring），p.76.

[20] 沃尔特·拉菲伯等著《美国世纪：一个超级大国的崛起与兴盛》，黄磷译，海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

[21] 米歇尔·博德：《资本主义史1500～1980》，吴艾美等译，东方出版社1986年版，第163页。

[22] 沃尔特·拉菲伯等著《美国世纪：一个超级大国的崛起与兴盛》，第25页。

[2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678页。

[24] 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420～421页。

[25] 吴必康：《美英现代社会调控机制》，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页。

[26] 转引自李剑鸣《大转折的年代：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研究》，天津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98页。

[27] 参见斯坦利·L.恩格尔曼等编《剑桥美国经济史》第2卷，王钰等译，第223页。

[28] 斯坦利·L.恩格尔曼等编《剑桥美国经济史》第2卷，第848页。

[29] 史蒂文·J.迪纳：《非常时代：进步主义时期的美国人》，萧易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46页。

[30] 史蒂文·J.迪纳：《非常时代：进步主义时期的美国人》，萧易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77页。

[31] 贾春增主编《外国社会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88页。

[32] 参见爱德华·A.罗斯著《社会控制》，秦志勇等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译者序言。

[33] Roodenburg Herman and Spierenburg Pieter，Eds.，Social Control in Europe，Columbus：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4，p.4.

[34] 霍华德·津恩：《美国人民的历史》，许先春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06页。

[35] 李剑鸣：《大转折的年代：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研究》，第3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