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辰盯着黑屏的屏幕皱起了眉头，程悦已经抓起防护服冲出门去。
在穹顶实验室外五公里处的种植区，三小时前还泛着淡绿色光泽的玻璃罩此刻蒙上了一层灰雾，透过观测窗可以看到营养液槽里漂浮着腐烂的植物残骸。
“孢子浓度超标二十倍。”张辉把显微镜递给程悦时，防护手套上还粘着黑色黏液，“这些鬼东西会分泌酸性酶来分解植物细胞壁。”他指着培养皿里蠕动的银色菌斑，那是从枯萎的土豆植株上刮下来的样本。
程悦的护目镜蒙上了白雾，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上次应对真菌感染的紫外线消杀方案……”
“完全无效。”张辉调出实时数据，在紫外线照射下，菌落反而增殖了15%。
他掀开恒温箱的隔离层，里面二十个培养皿中的植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空气净化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潘辰的通讯器在地质组和机械组之间切换了三个来回后，最终停在了程悦实验室的频道上。
他看着监控画面里蜷缩在实验台前的背影，程悦的防护服后颈处贴着退热贴——那是她连续工作十六小时后低烧的证明。
“试试伽马射线。”第四天凌晨，程悦突然用镊子夹起一片发光的菌膜，“这些微生物的细胞结构有趋光性。”她在电子显微镜下调整载玻片的角度，菌群果然朝着人工光源的方向集体迁移。
张辉扯下被试剂染成蓝紫色的口罩：“你疯了？伽马射线会杀死所有……”
“只需要0.3秒的脉冲。”程悦调出三十年前月球基地的辐射消杀记录，被汗水浸湿的鬓角贴在面罩上，“我在改良苔藓基因时做过类似的实验。”
第七次失败发生在次日正午。
程悦摔碎第49个培养皿时，潘辰带着热食强行刷开实验室门禁。
他看见张辉瘫在墙角打点滴，而程悦正把最后半管淡蓝色试剂注入辐射发生器——那是他们仅剩的K - 7催化剂。
“成功了！”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张辉的吼声惊醒了半个基地。
培养箱里幸存的火星苜蓿正在菌斑的包围中顽强生长，程悦瘫坐在满地的实验记录纸中间，手套上还沾着试剂灼烧的焦痕。
王鹏就是在这个时候撞开门的。
这个向来稳重的物资管理员举着空的试剂箱，箱底残留的蓝色结晶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所有的K - 7催化剂都在这里了。”
潘辰抓起试剂管对着光源转动，管壁上用纳米刻印标注的“3.2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要彻底清除五千平方米种植区的微生物，至少需要两百克。
赵强突然摘下沾满油污的工作帽。
这个机械工程师盯着程悦手里发光的菌膜样本，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处反复摩挲，仿佛在丈量某种看不见的机械零件尺寸。
当潘辰注意到他眼底闪过的异样光芒时，赵强已经转身走向堆满报废零件的维修仓，防风服下摆扫落了一地金属碎屑。
维修仓的金属门被乙炔焊枪切开第三道缝隙时，赵强终于找到了适配反应釜的密封材料。
他扯下报废的氧气循环泵外壳，火星赤铁矿涂层在切割火星玄武岩时留下的特殊纹路，此刻成了填补压力阀缺口的关键。
“用这个。“林宇突然将半截钛合金管抛过来，那是他拆了备用太空马桶的增压器。
赵强盯着管壁内侧的螺旋凹槽，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这些凹槽恰好能增加催化剂的接触面积。
地球指挥中心的通讯请求在第七次响起时，潘辰把程悦推进了淋浴间。“你身上试剂的味道会暴露我们在违规操作。“他关掉水循环系统的监控探头，手指抚过程悦后颈发红的皮肤。
淋浴喷头洒下的水雾中，程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如果失败......“
“那就把陈教授的警告函折成纸飞机。“潘辰将额头抵上她的，水珠顺着两人交缠的睫毛滚落。
淋浴间外的警报器突然尖叫，显示维修仓温度突破临界值。
赵强正跪在冒着青烟的反应釜前，防护面罩映出诡异的蓝紫色光芒。
火星大气采集器的改造部件散落满地，林宇举着灭火器的手在发抖：“第八次合成尝试，催化剂转化率只有0.7%。“
“把压力提升到地球标准的三倍。“赵强突然抓起地质组昨天送来的硫磺样本，“火星大气中96%的二氧化碳......“他往反应釜投掷硫磺的动作被林宇拦住，两人在警报声中僵持五秒，突然同时松开手——硫磺落进反应液的瞬间，监控屏上的分子式开始疯狂重组。
程悦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就冲进了实验室。
当她看到培养箱里仅存的三株火星苜蓿开始结出花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张辉瘫在墙角往静脉注射营养剂，嘶哑着嗓子汇报：“菌群出现了抗辐射性变异。“
地球时间凌晨两点，陈教授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这个固执的老头背后站着十二名联合国代表：“给你们最后48小时。“他的手指重重敲在火星大气成分分析图上，“如果种植区污染扩散到基地核心......“
维修仓突然传来爆炸声。
潘辰冲过去时，赵强正用防火毯裹住冒着火花的反应釜，林宇的防风服袖口还在冒烟。“成了！“机械工程师举起试管的手在发抖，管内晃动的蓝色液体比原有催化剂浓度高出三倍。
程悦扑到实验台前时打翻了三个烧杯。
当改良催化剂注入辐射发生器的瞬间，监控屏上的菌群数量开始断崖式下跌。
张辉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最后一株火星苜蓿的根系正在分泌出淡金色的抗菌黏液。
“现有催化剂只能覆盖十分之一区域。“王鹏清点物资的声音像丧钟。
基地穹顶外，灰白色的真菌菌丝已经爬上第三号通风管，在火星稀薄的大气中舒展着致命的触须。
赵强默默捡起地上扭曲的钛合金管。
这个向来寡言的机械工程师望向穹顶外翻涌的赤色沙暴，手指无意识地在管身弹出一串金属颤音。
林宇突然发现他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手绘图纸——那是用辐射计量仪背面画的某种环形装置雏形。
程悦凌晨三点惊醒时，发现潘辰正站在观测窗前。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维修仓的应急灯在沙暴中忽明忽暗，某个模糊的人影正将成箱的金属废料搬进舱内。
火星地平线泛起诡异的青白色微光，那是太阳风与稀薄大气摩擦产生的极光，将赵强拖着反应釜走向荒野的背影照得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