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强布满老茧的手掌擦过反应釜边缘凝结的冰霜，火星土壤特有的赤红色粉末正在离心机里高速旋转。
他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最后一支应急葡萄糖冲剂已经被体温焐成了粘稠的胶状物——这已经是他们在穹顶实验室不眠不休的第四十八小时。
“把B区废弃的太阳能板熔了。“程悦突然扯开防辐射帘，她白大褂下摆还沾着催化剂泼溅形成的焦黑痕迹，“老赵你上次说的钯金属镀层......“
机械工程师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沾满油污的指节重重敲在反应釜压力表上。
林宇从仓库拖来的三号废弃舱段在切割机火星四溅中露出内部结构，张辉发现那些扭曲的钛合金管表面，竟覆盖着薄如蝉翼的金属镀层。
当第十七个改良版催化装置发出嗡鸣时，王鹏突然发现物资清单上被红笔划掉的“备用氦-3储罐“后面，多出一行赵强特有的潦草字迹：“已置换火星大气冷凝物提取装置“。
“成了！“赵强沙哑的吼声震得实验台微微颤动。
离心机里流淌出的银蓝色液体在火星重力作用下形成完美的球状，程悦扑过去时撞翻了三个烧杯架，试管里新培育的固氮菌突然开始疯狂分裂。
张辉几乎是滚下观测梯的。
他颤抖着将试剂滴在最后一株火星苜蓿的叶片上，根系分泌的淡金色黏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片培养土。
李婷突然指着穹顶外惊呼——那些原本蚕食着通风管的灰白色菌丝，正在火星稀薄的大气中迅速碳化崩解。
“氧气浓度0.98%！“王鹏的声音从通风管道里传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回响。
程悦看着全息投影中缓缓旋转的火星大气模型，那些代表有害真菌的红色区域正被新生的绿色光点逐个吞噬。
她突然意识到潘辰已经两个小时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基地指挥舱的观测窗前，潘辰的作战服后背结着薄薄的白霜。
他面前的监测屏上，代表温度变化的曲线终于突破了那个用红笔标注了七次的临界值。
程悦伸手触碰他僵硬的肩胛骨时，发现这个永远挺直脊背的队长正在无声地发抖。
“五摄氏度。“潘辰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的，他指着穹顶外翻涌的赤色沙暴，“老赵用废弃舱段改造的辐射反射器......“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全基地广播打断，李婷兴奋到变调的声音在各个舱段震荡：“土壤含水率达标！
C区培养舱自动灌溉系统启动了！“
张辉突然抱着培养皿冲进指挥舱，原本枯萎的土豆苗正在人工日照下舒展嫩绿的新芽。
赵强慢吞吞地蹭掉靴底凝结的红色砂砾，顺手把画满计算公式的辐射计量仪塞回林宇口袋。
众人欢呼声中被撞翻的金属工具箱里，滚出半张画着环形装置结构图的草稿纸。
潘辰抹了把脸转身要说什么，程悦突然伸手按住他作战服左胸位置。
隔着六层复合纤维材料，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剧烈的心跳正在逐渐与自己的脉搏同步。
指挥舱主屏幕就在这时突然亮起通讯待接提示，地球标准时间显示此刻正是陈教授值班的凌晨三点。
沙尘暴卷起的红色砂砾噼里啪啦打在穹顶外壁上，潘辰整理领口时摸到程悦偷偷塞进去的氧气含量监测表——那个用红笔圈起来的“1%“正泛着湿润的墨迹。
通讯屏幕亮起的瞬间，陈教授手里端着的咖啡杯在悬浮托盘上晃出涟漪。
老人花白眉毛下的阴影里还凝着值班时特有的倦意，却在看到潘辰身后跳动的实时数据流时骤然僵住。
他身后六个专家同时从折叠椅里弹起来的动静，惊醒了指挥中心角落正在充电的服务机器人。
“大气层增厚速度超出预期值37.6%。“潘辰侧身让开监测仪，程悦适时将流动着荧光的数据板抵在他肩胛骨位置，“我们利用废弃舱段的金属镀层改造了辐射反射阵列，火星极冠的干冰升华量......“
赵强突然从镜头外扔进来个闪着蓝光的密封罐，液态水珠在罐壁划出螺旋纹路。
林宇沾着机油的食指戳在全息投影的氧气浓度曲线上，那道原本被标注为“理论极限“的红色虚线，此刻正被实测数据的绿色光点撞得粉碎。
“土壤样本活性指数达标！“李婷的声音从培养舱方向传来，她手里举着的透明容器里，淡金色菌丝正在赤红色土壤表面织成网状脉络。
张辉默默将二十七个培养皿挨个摆在镜头前，从枯萎到鲜嫩的植物标本形成鲜明对比。
陈教授扶正滑落到鼻尖的眼镜，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开共享数据包。
地球同步轨道卫星传回的火星全景图上，原本灰暗的星球表面正泛起朦胧的淡蓝色光晕。
他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某个年轻研究员打翻的电子笔在金属地板上滚出清脆的回响。
“你们......“老教授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抓起操作台上的纸质记录本。
泛黄的页面上还留着七个月前用红笔划掉的“大气改造可行性分析“，此刻却被火星传来的实时气象数据压得微微发颤。
程悦突然伸手调整镜头角度，穹顶外翻涌的沙暴中，十二面银白色反射板正在飓风里保持稳定倾角。
赵强咧开缺了颗臼齿的嘴，冲着地球方向比划自己军靴底部的冷凝水收集装置。
王鹏适时将物资清单怼到镜头前，被反复修改的表格边缘还粘着半块压缩饼干包装纸。
当火星自转带来的晨昏线掠过穹顶时，陈教授终于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
老人身后的大屏幕上，三十七个国家的航天机构代表正在疯狂发送会议接入请求。“把你们改良的辐射反射器图纸传过来。“他突然用钢笔敲了敲悬浮屏，“另外，让张辉把固氮菌的变异数据......“
欢呼声在陈教授说出“继续执行“四个字时掀翻了实验台上的烧杯架。
林宇踹飞的金属凳撞在气闸舱门上，震得某块显示地外通讯时长的电子屏突然开始循环播放地球日出画面。
赵强不知从哪里摸出半管过期营养膏，硬是抹在了每个队友的防护面罩上。
潘辰转身时才发现程悦的左手还按在自己后腰位置，作战服保温层被攥出五道清晰的褶皱。
他们隔着欢呼的人群对视，女科学家耳后粘着的植物纤维随呼吸轻轻颤动，而队长作战服左胸口袋里的压力传感器记录下了突然飙升的两次心跳数据。
三小时后，潘辰独自站在气闸舱外的观测平台。
改良后的火星大气将沙尘暴削弱成温柔的红色薄雾，他面罩上的湿度计显示数值跳过了人类在火星户外活动的安全阈值。
程悦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他正盯着突然开始闪烁的资源探测器信号灯。
“北极平原的探测器传回了异常震动波谱。“程悦将数据板贴在他面罩上，呼吸在双层玻璃上晕开白雾，“和之前发现的水冰层反射信号完全不同......“
两人望着远处随沙雾起伏的银色反射板阵列，改良后的装置正在将太阳风粒子流编织成保护磁场。
潘辰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数据板边缘，某个深达千米的冰下空洞的三维成像图在屏幕角落若隐若现。
当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火星晨光刺破稀薄云层时，程悦的面罩温度警报突然响起。
她转身时作战服勾住了潘辰的应急氧气阀，两人踉跄着扶住观测栏的瞬间，资源探测器的警报声突然同步从十二个地面基站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