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山,信宿峰,日落西山,月到天中。
陈腴早早完成了自己的修行,心神有些疲倦。
这儒家道行,看似修心不修力,真接触之后,才知道并不简单。
而后陈腴凭着玄阴驭鬼术,助姬月吐纳一些漂玉池的灵气,之后就是惯例月浴了。
陈腴都给姬月的身躯划下道来,以后她按图索骥即可。
这几天时间,两人的相处也愈加融洽,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不存在任何的各怀心思。
许久之后,月落西山,时间也来到了,二月初九。
姬月低头,去看身前摆着的剡藤。
陈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视身前两轮皎白的明月,剡藤之上有字迹。
是夫子李梧的,只有四个字。
“好了叫我。”
真不是李梧惜字如金,而是这剡藤用一张少一张,太过珍贵。
经过陈腴这几天对于食气之法的钻研,也发现了这辅助修行的剡藤的使用限度。
一张未曾使用的新剡藤,大概只能承载三千个附有文韵的字,不矜贵不行啊。
陈腴没有回字,只是让姬月先穿好衣服再拿起剡藤。
上头的字迹自然消失,夫子也就知道他看见了。
回到别业的客堂之中等候,不过多时,李梧便走入了客堂。
姬月没有先行落座,就这么站着,神色有些恭敬。
因为这是陈腴的夫子。
剥落堂提审汪润一事,三个时辰前便暂告段落,才处置了二十人不到,却拔出萝卜带出泥,已经牵连了五个阴神修士,矛头隐隐朝向郁木福地独一位的地仙。
何为地仙?
道家各类经典记载,俱不统一。
有的说,天地之半,神仙之才。止于小成之法,唯以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者也。
也有说,凡洞天之主,自立门户,小跳樊笼,可称之为地仙。
群玉山这位,显然偏后者,虽是阳神修为,却属于灶坑打井——窝里横。
那个自立门户,其实是挽尊之言,说白了就是画地为牢,出了洞天,啥也不是。
不过一个福地只有一位的地仙,既然能轮到他,论资排辈,必定比霓风真人还要老上几岁了。
李梧从剥落堂出来之后,没有与沈昧多说什么,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只要老真人稍作表态,自己就会是那咬死人骨头不放的。
他一个外人反客为主,出手相干山头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本就訾议不断了。
不如好人做到底,也是恶人当到底。
李梧转头又去了一趟瑜池峰,耽搁不少时辰。
见了见那少年老成的孟良,还有那决心已定的刘伶。
只能说人各有志,这对大师兄和小师弟,同命不同人,却形成鲜明对比。
李梧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能看出来的,山中怎就众人皆醉了?
两个人,一个想走,一个想留,都难。
想走的那个可以稍稍帮助一下,至于想留的那个,就顺其自然吧,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
毕竟是群玉山有愧于他,他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看他命硬不硬,本事大不大了。
李梧扫清心中颇多思绪,对着姬月笑道:“你坐啊,别这么拘谨。”
一个人越是说什么,就越是缺什么,实则是李梧自己拘谨。
姬月点头,乖乖就座。
李梧轻咳一声,“那个,山里住得还习惯不?”
姬月柔声道:“挺好的,有很多灵气。”
李梧干笑一声,“这么快就筑基了啊……”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来,因为本该衔接一句违心之言,夸赞姬月的修行天赋好。
姬月看出李梧似乎有些窘迫,不由诧异,同是黄冈岭出身的,这位含着金汤匙的小李夫子谁家没有耳闻。
调笑最多的就是说他像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知道埋头读书,怕不是要读出个状元来哦。
眼前的李夫子倒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腼腆。
三言两语过后,两人都是没能生出谈味,眼看就要相对无言,姬月便是问道:“要不我换陈腴出来?”
李梧想了想,点头说道:“也好。”
陈腴刚要用初学乍练的摄鬼之术夺取身躯小半主导。
李梧却是摆手,“先等等。”
解下腰间陈故留下的银钩,将剑尖指地,然后锋芒吐露似挥毫,绕着自己和姬月脚下画了个圈。
好像一个西游记中行者常施展的安身法。
剑圈一成,内外禁绝,但见李梧深吸一口气,姬月忽然感觉所有圈中飘散的灵气都被他纳入体内。
李梧又是跨出圈外,长长舒气,将灵气尽数吐出,还不放心,到最后,竟是呸呸呸了起来,状貌滑稽。
儒生不碰灵气,这是老夫子消失之前立下的规矩。
做完这一切,李梧又是走入圈中,说道:“现在可以了。”
姬月伸手摸了摸眉心的朱砂痣,这一次,居然不用摄鬼之术,直接将身躯权柄交由陈腴掌管。
陈腴又得了肉身,并未觉得安适,反倒榔槺。
和之前元神出窍再归窍的感觉十分相似。
这更加佐证了陈腴对于自己身世的猜测。
这个“他灵”的身份,渐渐有了些轮廓,大概不是人,原先也应该没有肉身才对。
陈腴突发奇想,现在的自己,处境和那重生的姬月,套皮的黑蛇,附身的伥鬼都差不多才对。
喻公诞一场黄菜,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份,偏偏都和他打哑谜,唯有自己大胆猜测,小心求索了。
陈腴缓缓适应了身躯,站起身来,对着李梧执礼问好。
李梧没有上前托他,因为是姬月的肉身。
只是问道:“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吗?”
陈腴想了想,笑道:“有劳夫子记挂了,都挺好的。”
李梧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间之事,大概还有两天就能了结,我会帮你争取些补偿的,到时候,就回山吧。”
陈腴不由苦笑,这是有多着急自己回山中啊……
李梧却是一脸严肃道:“你师爷老了,行事越来越像小孩子,他是长辈,我说不得,但你是我学生,一代管一代,你要是认我这个夫子,这两天,你就安眈待着,哪里也不要去,然后速速回乡。”
陈腴看着他严峻的神色,也是点头。
“都听夫子安排,只是路上师爷已经答应姬月姑娘了,要去临溪县阴司,看望姬老爷子。”
李梧闻言,稍显错愕,显然此事陈故也没和他通气。
他沉吟片刻,又道:“这事我会安排,等我送你回去,再带姬姑娘出来。”
陈腴敏锐问道:“夫子,可是有我在,路上会有危险?”
李梧只道:“不好说。”
陈腴想了想,又问,“夫子三年都没回乡了,我前些日子去李府拜谒过老太爷,他很挂念你。”
这不是他随口之言,陈腴知道,以李夫子的孝心品性,绝对不是那种无事不归家的人,其中必有隐情。
李梧闻言,果然有些欣慰,只道:“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能回去了。”
陈腴陷入沉思,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
李梧不是个爱打哑谜的性子,能说就说,便解释道:“我之前修行走了些岔路,而后由道转儒,眼下有个关隘,症结却是在山中,所以眼不见心不烦。”
什么事情,能被夫子比喻成症结?
陈腴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
“是施郎中?!”
李梧坦然点头。
陈腴忽然想起自家门前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
凤栖梧桐?
难道自己无形之中,也成了帮凶?
陈腴只觉抓心挠肝,不解道:“这施郎中为何要加害夫子啊?”
李梧苦笑一声。
“原本他该是你师爷的,是你现在的师爷半道儿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