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得了云锦霓裳，感激道谢。
陈故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等过几日咱们就动身回山里，路上保准你见到祖父。”
陈故这话说得违心，其实是他求其上，只得其下，就只达成了这小小目标。
还是付出些代价的……
姬月面露惊喜，却是又道：“李夫子夜里来过，说是要先送陈腴回去，然后再带我出来。”
陈故闻言，尴尬笑笑，“这事他都知道了啊。”
陈腴看着师爷的表情，便知他之前一定也是假装没看到剡藤之上李夫子的传信，虽然是为了帮自己，但也真是有些一意孤行的胡来了。
姬月又道：“李夫子还说等此间事了，要同我们一起回去的。”
陈故干笑一道，为难道：“我这学生主意虽大，但做事向来靠谱，不过这次就不听他安排了，我心中有数的，顺带的事情。”
姬月满心欢喜，自然越早见到爷爷越好。
陈故只在心想，要是凤栖也更着回山一趟，他的脾性与那位长吉先生相投，定然一见如故。
他伸手一指姬月的眉心，说道：“这云锦霓裳本身也是一件品质不差的法衣，炼物开门的法门就传给你了啊，你俩慢慢琢磨炼化吧。”
然后陈故就匆匆告辞了，说今天山上的剥落堂好像有些热闹，他在天上耽搁了许久，这就要过去给李梧站台。
陈故走后，姬月打算继续修行，便直接跳入那漂玉池中。
一番试探，果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霓裳没有任何阻滞玄府的感觉。
姬月咧嘴一笑，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小姑娘。
陈腴心知她又要开始慢慢修行了，好意提醒道：“咱俩也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今天不能贪图修行，误了休息。”
姬月哼哼道：“贪图修行，好奇怪的词啊……”
陈腴也是被自己逗笑了，这说法是有些小众。
他让姬月先自行修理，转头开始先研究师爷给予的炼物之法。
嗯…名字倒是简单明了，叫作《炼法并药》。
不过打眼一看，怎么还是道家法门？
师爷这一脉，除了个心湖凫水的秘术，连食气之法也不是儒家专属的，其余赐下的俱是道家术法……
不知这算不算不务正业？
陈故要是还在，一定会说，那都是老夫子造的孽。
非说什么述而不著，弃文存质，否则也不至于连一点儿正经的修行之法都没留下。
陈腴专注研读这《炼法并药》，最后发现入门不难。
大致分为两步：采气炼物、并佐以药。
和阴阳合气之法也是大同小异。
不过从作用自身改为了作用器物，而作用之前，还得先采气在自己体内积聚，然后是借玄门秘咒，炼气淬物，赋器以神异之力。
不过有一点叫陈腴很感动，这《炼法并药》终于是一门可以直接采撷灵气的法诀了。
其中的并药所指有二，既可以是添加在器物之中的药料，也可以是辅佐采撷灵气的速成之法。
其二乃是吞食符箓、饮灵泉、服仙草，兼施阴阳之术，以此加剧采撷灵气的进度，继以守静之法，存养炼化。
符箓陈腴会的不多，有用的更是没有，但是引灵泉，服仙草，阴阳之术，却都能捡现成的。
灵泉有漂玉池，仙草可以用灵果代替，阴阳之术正是阴阳合气法。
陈腴一愣，怎么感觉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呢？
是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吗？
他又忽然想到，在这霓裳显化之前，还是一团迷雾，当时附着身上，那种阴森黏腻，挥之不去的感觉可不太好，虽然只有片刻，但也不容忽视。
陈腴将心识沉入心湖，暗自揣测，这云霓起初就像是我在山里遇到障路的迷障，沾身之后就有些心里发怵，有种牵头曳足之感，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增益。
他灵光一闪，这云霓该不会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吧？
这是才出监柙，又添缧绁？
陈腴如是想着，一时之间都不敢轻易尝试炼物之术了。
便心声呼唤，“月儿……”
姬月立刻停下修行，问道：“怎么了？”
陈腴只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件霓裳给脱了？”
姬月微微愣神，面色微红，“这么穿着挺好的啊，也不阻碍腠表玄府。”
她可没有心湖凫水的本事，心思不假思索。
陈腴这是习惯看她身子了？
陈腴也是稍稍觉得尴尬，搪塞道：“我正尝试炼物呢，你听我说的做就是了。”
姬月没有扭捏，直接伸手就去解开衣带，扯散交衽。
结果却是一愣，发现没法脱下，因为根本捏不住实物，伸手就直接穿过，像是在试图抓取一片雾霭一般。
姬月也是有些惊愕，“怎么会脱不下来？”
陈腴则是心思一沉。
又听见姬月自己找补道：“会不会是还没炼化的缘故？”
陈腴说道：“那你用心念试着掌控看看，看看能不能隐去衣服？”
姬月依言照做，然后身上的霓裳就渐渐淡化下去，直至无形。
两人一双眼，在姬月的身上扫来扫去，再没半丝半缕的衣料遮挡。
说来也怪，明明感觉不到霓裳的存在，但两人却都知道它还穿在身上。
陈腴见状，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心思更重。
能隐去却不能褪去？
十有八九和他设想的一样。
这哪里是霓裳？
分明就是一件囚衣啊……
不过陈腴结合夜里夫子的态度，师爷带着自己出山，本来就是坏规矩之事。
直到现在才多此一举，显然还是一个表态问题，属于先斩后奏了，所以多半是妥协一番，做给那水神看的。
陈腴知道师爷不会加害自己，自然也没太多的抗拒，就当让师爷好交代些。
“好了，麻烦月儿了，快变回来吧。”
姬月却道：“你要是想的话，不变回来也没事……”
陈腴立刻义正辞严道：“我不想！”
姬月便不再搭理陈腴了。
陈腴有些莫名其妙，这是生气了？
片刻之后，觉得自己唐突姬月的陈腴又是觍着脸，问道：“月儿，不如我帮你修炼吧？你把身子让我一半？”
姬月只是淡淡道：“拿去用！”
陈腴算是征得同意，直接开始绘制摄鬼符，并且感觉到她有些情志不顺，便傻傻地宽慰道：“等我这摄鬼符什么时候对你不起效用了，月儿你就和活人无异了。”
姬月不搭理他。
等陈腴像个傀儡师一般掌控了姬月的身躯，当即就开始炼法并药。
拿了三五个灵果大口服下，腮帮子还存了俩，以备不时之需，将身子全部潜在漂玉池之中，汩汩的吞咽灵泉。
不过几息时间，姬月的肚子就高隆起来，像女子显怀一般。
姬月顿感难受，也不再板着脸了，当即讨饶道：“你慢点儿，我肚子要破了。”
陈腴连连告罪，又是按照法诀记载的开始运转守静之法，存养炼化。
不过很快陈腴就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这灵气一入肚，便对他俯首称臣，没有半分驯服的过程，堪称如臂使指，指哪打哪儿。
陈腴不由幻想，自己要是真走道家修行路数，那破境该有多快啊？
跳过存养炼化这一步骤，陈腴又开始阴阳合气，不难，只是一个剥削自己，滋养姬月的过程，自己现在不就是神魂混合阳气的存在吗？
而后又开始持玄门妙法秘咒，运转火候。
引灵气，混合阴阳精粹，从八万玄府缓缓渗出，淬入身上的霓裳。
不知过了多久，陈腴自觉是将云霓淬炼至《炼法并药》之中记载的“开门”和“小炼”境界之间。
身躯只作为一个中转，却是涓滴不剩，没有留存半点儿灵气。
这也是陈腴自觉为之的结果。
之后就要依靠法诀之中提及的第一种“并药”，以药料提升云锦霓裳法衣的品质了。
陈腴暂时不知道这个“药料”是什么。
不过他心念一出，却是立即有了回应，是身上脱胎换骨的云霓传来一阵模糊的需求。
陈腴心中，影影绰绰浮现一枚玉钱的形制。
通体呈现云白之色，花钱形制，只是很厚，大如牛眼。
一面的铭文“河清海晏”，另一面则是“天下太平”四字。
陈腴心想，这就是这云霓所需求的“药料”？
看着和灵禄很像啊，也是一种神仙钱吗？
下次问问师爷看。
将云霓开门之后，姬月便成为法衣的主人。
陈腴帮人帮到底，没有急于交还身躯，又是借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月亮，开始月浴。
直到感觉疲意席卷而来。
陈腴才作罢，将身躯让出，心识蜷缩，说道：“时辰不早了，咱要不睡觉去吧？”
姬月点头，站起身来，已经习惯让陈腴帮她蒸干水珠了。
她低头看着身上白净无瑕的霓裳，也是见猎心喜，想要再尝试一番变化之术。
随着她心念一动，身上的云霓也开始变化形状。
不过一个连存思之法都需要陈腴专心指导的人，可想而知，神思灵想是多么的匮乏。
只见姬月身上云霓几番变化，最后形成一条不伦不类，厚薄不均，甚至不太蔽体的“百衲衣”。
姬月一下子就垮了脸。
陈腴忍俊不禁，说道：“月儿，术业有专攻，等回去路上，有机会就找个裁缝铺多看看成衣吧……你现在的穿着打扮，脸上抹一把灰，都能直接去街头唱莲花落了。”
姬月有些懊恼，又将云霓变回那原本的外罩衣形制。
她看了一下叠在漂玉池旁借来的衣裳，虽然山上气候很是寒凉，但本身也已不是凡人之躯了，便让陈腴将其收入杂佩之中。
两人除了挑选雅居之时，第一次回到住所，本以为会有些拘谨，却是没有。
即便没有修行之事维系，两人相处也异常融洽，闲聊不短时间后，陈腴见等不回师爷和夫子，便催促姬月快些入睡了。
姬月和衣而眠，一枕日红。
二月初十。
陈腴率先醒来，姬月还睡着。
他没有尝试叫醒她，让她多睡会儿也好。
此刻身子动弹不得的情况，好像被梦魇似的。
姬月姑娘的睡相果真不太好，陈腴和她共享五感，此刻趴成大字，胸闷得慌，脖子也是梗着。
陈腴探查了一番杂佩，里头有师爷的笔迹，两行书写于不同时段。
第一回已经快到子时了，是告知昨夜不归。
第二回则是今晨，说是在霓风真人的引荐下，去姑射峰，拜访山中辈分最高的地仙老祖，问他醒了没，要同行不？
陈腴有些汗颜，连忙回复，才醒。
剡藤之上，陈故的笔记潦草，“在吃饭，你来不？”
陈腴不傻，既然师爷问他意见，便是叫他自行决定，证明去否无伤大雅，但可能有些好处。
不过现在的陈腴不是孤身一人，还得顾及姬月的想法，毕竟姬月姑娘和群玉山之间，总的来说，只有怨仇，没有恩义。
也就是当初同为苦主的刘伶仙长，一念之仁，将其救下。
陈腴便是轻言将其唤醒，说明情况。
姬月倒是没想太多，只是问道：“姑射峰待客有肉不？”
陈腴愣了愣，然后为了给她解惑，又是浪费了些剡藤可承载的字额。
得到“有”字答复后，姬月没有犹豫，昨天陈腴还说想吃肉呢。
“那就去吧……”
陈腴当即回应师爷，就看师爷又说，山头会来人接引的，想捯饬一番的话，要抓紧咯。
陈腴却是没有和姬月说这话，捯饬个屁哦，又不是做客去。
他们是苦主翻身做债主，在这群玉山上，有夫子、师爷护持，才能挺直腰杆，备受礼遇。
寻常人遭遇此事，只怕是诉求无门，故而这几天，不管借机修行还是吃拿卡要，都算讨债，而不是对方待客有道。
姬月对镜看看自己一身行头，还算满意，便走去山头外等候。
恰好惠风徐徐而来，只见两位羽衣蹁跹的女子踏风，各自手提一个花篮，凌空不断撒花，铺就一条通路。
陈腴看着眼前这两位“仙女”，两人手中的小小竹篮，显然也是个储物法宝。
不觉得这有多惊艳，莫名其妙的排场，只有显眼……
花瓣颜色各异，各有奇香。
两人衣袂飘飘，好似传说中的天女凌凡。
陈腴却是心中腹诽道，“这群玉山也没见许多翠竹啊，怎么这么多随手提携的竹篮子？”
姬月闻言，莞尔一笑。
两人四只赤足轻点缓缓飘落的花瓣，直直落地，动作整齐划一，便对姬月行礼。
姬月略微错愕于她们的恭顺态度，却是站直了没有回礼。
她如今身姿高挑，不颦不笑，便有些冷艳不可方物。
个人本无美丑，奈何有了比较。
在不施粉黛，云锦霓裳的姬月面前，那两位自称姑射峰女修的结丹修士也得自惭形秽。
沈昧真人带领怀安先生师徒前往姑射峰，至少表面是拜谒。
不管事态后续如何发展，接待场面不能小气，两位堂堂结丹修士，也只配沦为夹道欢迎队伍当中，一对沿途撒花的。
现在，面对一个小小筑基，还得再撒一次。
两人心中想法各异，却是异口同声。
“恭请姑娘移步姑射峰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