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城内有些不太平。
守城门的赵六右眼皮子一直在跳，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嘟囔着晦气，又顺手揉了揉那不安分的眼皮。
自打前些日子静心坊走水，牵出五十二名孩童焚尸案后大理寺大为震怒，下令彻查此案，整个津海城戒严，由军营接管城门驻守盘查等相关事宜，原本还能偷鸡摸狗的赵六立马没了油水。
如今，赵六斜眼打量着身旁这几个当兵的，心底里多少有些羡慕，他们身着精心制作的皮甲，手持长枪，神情冷峻，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哪像自己？
一个看门的小吏罢了。
现在更是直接被架空夺了职权，往日自己那些小动作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怕是连个念想都甭想有。
这路人马的头头名叫张角，听说还是个千总，燕颔虎须，膀大腰圆，一道刀疤从眼角斜划至下巴，看着面相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狠厉。
赵六咽了口唾沫，看得出来这人不太好相处。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六的目光，他转首恶狠狠瞪了赵六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警告赵六老实一些。
被张角这么一瞪，赵六心里咯噔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则是暗骂道：“这狗东西神气个啥，不就是个臭当兵的么？换作以前看六爷鸟不鸟你！”
当然，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话只敢在心里说说，现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可千万不能捅娄子，焚尸案闹得满城风雨，正愁没人顶罪，稍有不慎，说不定就被这帮当兵的当成嫌犯抓了去。
大理寺明察秋毫是不假，可屈打成招的手段也是真真的，自己犯不上触那霉头。
左右不过可惜了小商小贩上贡的那些碎银子，都白白进了这黑脸张角的腰包里。
而他自己此刻也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样，被人冷落在一旁。
那些小贩路过的时候，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一个个只顾着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给张角塞银子，递好话。
倒是极个别还有人情味的小贩，趁着盘查的空隙递了个眼神，小声叫了一声六爷。
赵六微微一愣，旋即点点头，心里还算平衡，起码还有些念着旧情的。
张角看见不禁冷笑，故意扯着嗓子，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哟，六爷？还有人惦记着你呐？”
赵六一听，知道这张角憋着坏水，老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今日形式没人强，纵使满心怨愤，他也只能陪着笑脸，赔着不是道：“张千总您可别打趣我了，我就是个混口饭吃的小吏，哪当得起‘六爷’这称呼？您才是这城门的顶梁柱，弟兄们都得仰仗您呢。”
张角听了这奉承话，脸上的冷笑收敛了些，却仍是一脸不屑，挥了挥手：“行了，看你还算老实，这里不用你了，去巡街吧。”
巡街？我巡什么街？这商贩还没进城呢，我巡谁去？
张角见赵六没答应，横眉一拧，沉声道：“怎么？让你去巡街你不乐意？”
赵六有些难为：“这商贩都还没进城呢，我这空跑一趟……”
话还没说完呢，张角有意无意的摩挲着腰间的刀把，目露凶光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将你拿下？”
赵六哑然，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但看着张角那恨不得吃人的模样，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只能陪着笑，点头哈腰道：“张千总息怒，是小的糊涂，我才想起那边需要人手帮忙，我这就过去，有事您在招呼我。”
说罢，赵六转身离开了城门，朝城内走去。
说到底，张角支走自己存着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不由得咒骂道：“这狗娘养的，光想着自己捞钱了，也不怕撑死你个王八蛋。”
赵六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在城中街道上晃悠。
起初，他还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可很快便松懈下来，毕竟谁都清楚，这所谓的巡街不过是张角排挤他的手段罢了。
他不由得怀念起以前的风光日子。
先不说丰满楼和迎春苑这些大酒楼能给多少好处，光是那些街边卖馄饨的，卖烙饼茶水的小摊位，一趟晃悠下来百来个铜板不成问题。
就盼着进城门的时候能网开一面，少点麻烦，早早进城占个好摊位，一天能有个奔头。
现在可好，自己这个曾经的地头蛇，如今也落得个灰溜溜巡街的下场。
赵六满心愤懑，踢着石子，不知不觉走到了集市的热闹地段。
正想着，赵六瞥见一个卖香的小贩。
这人他认识，名叫李二。
以前每次进城的时候都会偷偷塞给他一钱银子，好让自己的香能少被翻检一番。
此刻李二怀里揣着包袱，眼神闪躲，看到赵六时，更是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赵六心中不忿，想起这小子进城的时候大眼没瞧自己一眼，现在还想装作不认识，这口气他怎么能咽得下去？
于是大步追上去有意咳嗽两声，给李二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包袱差点没掉在地上。
赵六一眼就瞧出这李二有事，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李二，你这生意最近怎么样啊？”
李二见躲不过去，苦着脸说道：“六爷，您就别打趣我了，这城里戒严以后，生意淡得很，小的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赵六哪会轻易信他这套说辞，一把搂住李二的脖子，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揭不开锅？蒙谁呢？谁不知道你李二精的跟猴似的，我看你啊，估计是偷摸发财了，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给李二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摆手解释：“六爷，我哪敢啊，你看我这包袱里，能装多点香啊，跟以前比差老了，不信您瞅瞅。”
李二说得诚恳，可赵六在这城里生活了一辈子，哪能不明白他这点弯弯肠子？
刚想在说点什么，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六爷！不能放他走！抓住他！”
赵六的手下意识牢牢抓住李二，同时扭过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只见陌刀刘寄奴面露极度焦急之色，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眼球都快夺眶而出，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小蛇，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几步并作一步，脚下带起一阵旋风，直接从数尺之外飞跃而来，落地时竟在地面踏出一个浅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