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能入文华殿的,哪个不是六部九卿,侍郎以下都在左顺门外站着呢。
“都进去,闭上嘴,问什么说什么,不问说话挨揍,胡乱攀咬找死!”狱头是个肥胖如猪满脸狞笑的男人,为他说的话平添了几分说服力。
待人走了,才有人敢小声蛐蛐:“这人莫不是话本里写的猛张飞么?”
“我瞧着更像董卓。”
“我也觉着。”
啪!
一个鞭子甩过来,三人脸上都多了一道血痕:“刚说不让说话,怎么还有人晒脸呢?你当这儿是朝堂呢?这里是锦衣卫诏狱,死个人跟死个臭虫似的,都把嘴闭上!”
鸦雀无声了。
读书人就是很容易自洽,老子不是服了,老子是不吃眼前亏!我嘴上不敢说,我还能写字,老子用手指头在地上写字,你总管不着了吧!
毛纪和毛澄俩人就是这么干的。
“看来,咱们是着了陛下的道了。”毛纪一向没有那么极端,头脑也相对冷静,在地上写道:“我一直都觉得不对劲,但一直都想不明白,直到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这是陛下的手段啊!”
“什么意思?陛下?他才十五岁!”
“你还当他是孩子?”毛纪虽然不出声,但是表情给得十分准确,一副痛心疾首状:“你想想今天的事情,陛下这不是把反对者都聚集起来,一网打尽了吗?你瞧瞧,六部九卿都下了诏狱……”
还没写完,外面又一阵嘈杂,众人扒着牢门往外瞧,看到一群鼻青脸肿的人被押了进来,定睛一瞧,嘿,这不是左顺门外的官员么?
忽然一个人扑到了毛纪的牢门口,放声大叫。
“尚书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我们在左顺门外被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给打了!陛下就在城楼上看着!”
“蒋公也背叛了!他助纣为虐!”
听到前两句的时候,毛纪和毛澄还义愤填膺,等听到蒋冕背叛,俩人就一百八十度转弯了,这里面必有内情。
无他,口碑尔。
蒋冕何人啊?又臭又硬,他还能背叛,还能助纣为虐?
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的毛病,遇到了事儿,绝对都是对方的错,那嘴啊,不打服了是不可能认错的。
打服?
毛纪和毛澄对视一眼,下一秒,两个狱卒薅住说话之人的脖领子往后一拽,顺势按倒,就在牢门口,当着众人的面,廷杖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旁边还有人数着数,一直数到五十才停手,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再看这人,下半身都是血,早已昏死过去了。
“拉走!”狱头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纸文书:“各位大人,陛下有旨,今日文华殿暴动,凡四品以上官员,只要肯认错悔过,签下名字后,便可回家反思,待首辅大人病愈再行处置,若冥顽不灵,一意孤行,就在这诏狱反省,期间不可说话,不可进食,妄言者五十廷杖,打死勿论。”
毛澄看到下属的惨状,心中已经是憋了一股无名火,咬咬牙豁出去了,凑到牢门口,叫住了狱头:“我是礼部尚书毛纪,敢问一句,陛下到底因何把人打成这样?”
“不知道!”狱头鸟都不鸟他,直接问道:“你签不签悔过书?签了就能走,不签就老实待着,念你年迈,这顿打先记着。”
“我签个鸟蛋!”毛澄破口大骂,狱头冷哼一声,道:“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没打你们身上时候,一个比一个硬气,真挨揍了,三下就老实,你再说一句,我让你屎尿屁齐出,不信你试试!尚书多个鸟,老子也是尸山血海出来的,怕你啊!”
“我……”毛澄还要对骂,被毛纪死死拉住:“不吃眼前亏,不吃眼前亏!!”
“蒋阁老到!”这时外面传来声音,文华殿这波被抓的人听了,如闻仙音,蒋冕来了,有救了!
相反,左顺门这波被抓的,则是齐声发恨,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骂上两句。
“陛下让我来的,你们都出去,我跟他们单独说几句。”
狱头上下扫了蒋冕几眼,显然并不相信,直到看到他身后跟来的陆炳,才恭敬施礼,带着手下人退下去了。
“蒋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毛澄大喊,蒋冕听到声音,眯着眼睛定位,监牢的光很暗,对他这个双眼爆肿的老人来说确实有些为难了。
陆炳憋笑扶着他来到牢门口,毛澄和毛纪见状大惊:“你怎么也挨打了,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挨的陛下打,我是挨的这群蠢猪打的!”蒋冕气不打一处来,把左顺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群人是傻子么?竟然宫门哭丧,脱靴砸门,老夫劝阻,竟然还挨了揍!”
“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这样啊……”毛澄的文胆隐隐浮现裂痕,今日文华殿辩论输了,他的文胆没碎,但此时看到大明官员目无纲纪至此,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信念崩塌了。
满脑子就剩下一句话,大明朝在我这一任礼部尚书在的时候,出了这等的丑事,他日史书之上,必然会有一笔,老夫的脸何在啊!
毛纪见他这样,就知道又废了一个,无奈叹息,他问道:“蒋公,抓了多少人啊,我看这诏狱都装满了。”
“具体数不知道,现在知道的是打死了四个,伤了至少三十,抓起来……得有二百?”
“哎呦!”毛纪觉得自己的文胆也要碎了,他原以为这次出的丑,是一朝之丑,现在看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唉……
“你先别问我了,我问问你,辩论真的输啦?首辅亲口承认的?你亲耳听见的?”
“嗯!”毛纪点点头,道:“我就在旁边!”
“那袭击陛下也?”
“唉!首辅刚走,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就莫名其妙打起来了。我拦也拦不住,文华殿差点都给砸了,陛下身边的人都去护住太后了,差点也挨了打,还是王守仁和他徒弟方献夫有点功夫,这才把人拦下了。”
“唉!这这这、这咋能一点理都不占呢!”蒋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得了,还说个屁,明天乾清门外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