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麸糠

皇帝和内阁会安排人跟着他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一般来说,皇子担任钦差,不可能是事必躬亲的那个角色。

大多数时候都是做吉祥物,事情交给下面人去做。

陈华叫出身后一人:“李顺,你可得保护好四爷。”

那李顺出列,回道:“陈公公放心,有我几个兄弟在,四爷连根毫毛都不会掉。”

陈华点头:“山高水远,凡事小心点。”

这李顺,作为北镇抚司出身,能姓李,必然是个重要人物。

说不定还是永熙帝心腹。

李谨瞧着他,端的是一副好身板,肩宽腰细,步伐轻盈,想必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

宫里人自然只介绍宫里人。

不过无需礼部的人多介绍,一个圆鼓鼓,满脸谄媚的人走近前来,下跪行礼道:“下官和诚,见过四爷。”

“四爷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不愧为龙子,此去阳州,救民济世,广布恩德,当真是在世菩萨。”

一番漂亮话说得李谨有些懵。

这里是礼部,作为一个正职官员,还是一个读书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断不会如此阿谀奉承。

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这说跪就跪了下来,当真是……

李谨望着他问道:“你是哪里的远亲,跟孤算是什么关系?”

和诚答道:“下官和皇后娘娘的族弟攀了点姻亲。”

“母后那边的人,”李谨斟酌着,瞧着和诚。

老实说,他对和诚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满嘴漂亮话在别的地方或许管用,但他心里却是警惕得紧。

阳州差事麻烦,要是只摊上个马屁精,那就是忙上加忙。

“你是母后那边的人,有没有借皇后的名头做些便宜事?”

李谨直截了当问,表明了态度。

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对和诚使用高情商。

和诚心里咯噔一下,眼前这位四爷原来不是喜欢拍马屁的主,于是一张嘴变得正经多了:“下官正经办差,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借皇后娘娘名头,四爷明鉴。”

他又补充道:“下官从地方升上来,赈灾这事做过不少回,托皇上的福,差事还没办砸过。”

这厮见人下碟是把好手,一下子就戳中了李谨最关注的事情。

既然如此,李谨也不好多说,转头问陈华道:“孤还想自己带些人去,不知可否在吏部多加几个名字?”

陈华:“廉郡王有便宜行事之权,自无不可,也不劳烦廉郡王,咱家到吏部通报一声就好。”

“谢过陈公公。”

李谨要塞的人自然是蒙启宇,这趟下江南少不得他在旁出谋划策。

大体的事李谨虽然都知道,但具体到地方的执行层很容易麻爪。

前世一些下基层的见闻让他意识到真正落实到地的政策有多难办。

待李顺,和诚收拾好,李谨到宫里和皇后道个别,一道规模不大的钦差行辕从水路出发,一路沿运河而下。

都说游三吴不可缺阳州,江南与北地不同。

长堤春柳,荷浦熏风,胜地横亘,粉墙碧瓦,可谓是维阳第一佳丽之地。

李谨的注意力不在周边的环境,这些景色他见过不知多少回了。

甲板上,一同跟来的几个锦衣卫光着膀子在打拳。

李谨也练武,一开始他想尝试能不能练出什么内力真气,当个飞檐走壁的侠客。

但后来发现了,这就是个普通的世界。

李顺和手下几名锦衣卫身体在阳光下发着亮光,一旁小跑上来的和诚瞧见了,摸了摸自己的“宰相”肚子,撇了撇嘴。

“粗鄙的武人。”

不过这话和诚也就敢在心里说。

他手里拿着几叠折子,跟李谨搭话道:“四爷好雅兴,顺爷哥几个这拳打得真叫一个虎虎生风。”

李谨招呼他近前来。

这些日子他发现和诚这人,不是单纯的马屁精,也不是靠着关系挤进来这钦差行辕。

手底下是有真本事。

蒙启宇与和诚一起梳理阳州的灾情报告和府县文书,经常夸赞此人。

“阳州的存仓也被水淹了,所幸官仓里还存着粮,不至于饿死太多人,不过粮食确实成了最大的问题,估摸着四爷到阳州时,粮食也耗得差不多了。”和诚一边瞧着李谨的眼色,一边汇报。

汇报工作是门技术活,同一件事不同人汇报会有不同的结果。

和诚一向是喜欢报喜不报忧,但万事都是看菜下碟,眼前这位四爷不是漂亮话能糊弄的主,那就只能拿出真本事。

李谨:“周边几个府有消息吗,能不能采购到粮食?”

和诚支吾着说道:“有些地方的官员装聋作哑,有些倒是有回应了,只是……”

“缺钱?”

和诚点头。

没钱现在是最大的问题。

永熙帝给了个郡王,给了王命旗牌,名义上还从户部拨款一百五十万两赈灾。

但别说一百五十万两,就是十万两都没见到。

阳州府库银能掏出来多少也不好说。

毕竟官府的是官府的,官员的是官员的,百姓的……百姓没有。

“阳州府杀了一个知府,抓了几个河道官,顶天了能查抄出几千两白银,换做粮食,最多就顶几天。”李谨皱起眉。

和诚心里头琢磨了一下,禀道:“四爷,下官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事缓则圆。”

“眼下阳州府最紧要的是不能再饿死人,咱们要想拿这么点粮食多撑点时间,办法也还是有的。”

李谨眼睛一亮,忙说道:“说来听听。”

“在下从蒙运使那里听来四爷对阳州赈灾这笔粮的算计,”和诚顿了一下,又瞧了李谨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变化,这才接着说道:“四爷的账肯定是没算错的,但是里头有转圜的余地。”

“这赈灾要发的,不一定全是粮。”

李谨一愣,但旋即就想到了,明知故问道:“不吃粮米,那吃什么?”

“麸糠。”

和诚接着说道:“一份稻米的钱能换来至少三份麸糠,若是……”

“若是什么?”

“下官不敢说。”和诚心里暗叫不好,此时李谨的脸色已然变得阴沉。

这提议在他看来是极好的,非常符合现状,但是耐不住朝堂之上多的是有道德洁癖的正人君子。

所以一般来说不能提。

李谨心里也明白,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无非是在麸糠里头再掺杂些草料泥土,便能顶更多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