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太后大怒

天色渐暗,内阁值房里,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三人围坐案前。

案上摊着宣告冯保罪状的诏书,纸张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映得三人面色凝重。

变天了。

这大明的天是真的开始变了。

内阁内的三个人都有这个想法。

这诏书对于三个人精而言,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冯保是篡诏还是真的被先帝任命,他们能不知道吗?

尤其是张居正还在呢。

先帝驾崩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召见过张居正、高拱等人,托付大事。

冯保顾命是真是假,他们岂会不知?

至于谋逆造反则更为可笑。

太监造反?

思之令人发笑。

前所未有,闻所未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冯保已经死了。

皇帝没有给冯保任何挣扎的机会。

党羽也被尽数拿下。

政治是残酷的,死人是毫无价值的。

不会有人为了一个死人去和皇帝争辩。

尤其当这个死人还是一个阉人的时候,就更不会有人去为其鸣不平。

况且,诏书里面的罪状也不全是假的。

贪污、敲诈、构陷大臣等事情,冯保还真的干过。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内阁内的两个人这才不自觉地看了张居正一次又一次。

张居正和冯保的政治联盟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诏书里面冯保的部分罪名安排再添上一个人的名字也毫不违和。

也就是高拱已经死了两年多了,否则两人毫不怀疑朝野之中会有一帮人上书谏言高拱回朝执政。

但也正是因为高拱死了,两人才知道朝政必然又要经历一番拉扯。

“朝局又要动荡了。”

张居正眉宇间出现了些许疲惫,但很快又散去。

“相国。”

申时行有些担心。

“孤无事,盖章传召吧。”

张居正摇头,眉间的疲惫如潮水般翻涌,可转瞬之间,又强打精神,将那抹倦意隐匿。

他还得撑着,至少要再等几年才行。

福建一条鞭法推行成功,马上就要全国推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

一旦停下,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盖吧,不盖又能如何?总不能真的追究罪过吧?那麻烦就到我们身上了。”

张四维见申时行犹豫,不由说道,话语里满是自嘲。

作为阁臣,他们看似手握重权,实则处处受限。

申时行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追究皇帝?

全天下谁都可以追究,唯独内阁不行。

此时的内阁集权力度为大明历代之最。

外朝担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况且,冯保不过一阉人,外朝谁会在乎?

清流对于先帝命冯保为顾命早有不满,而冯保为人也的确嚣张跋扈。

令人厌恶。

不盖章,那么陷皇帝于何种地步?

到时候外朝又会如何沸腾?

况且他们是内阁啊,内阁属内朝,乃皇帝近臣,岂能追究君上责任?

思索再三,申时行咬了咬牙,将印章重重盖下。

印泥稳稳地落在诏书上,皇帝的这道中旨,正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圣旨。

冯保彻底失去了翻身的机会,他的罪名也由此盖棺定论。

“谁能想到这日食竟也能顺水推舟?”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等、乃至外朝大臣便不用上述请罪了吧?”

“毕竟这日食天象已经有人担责任了。”

张四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神色忽然复杂道:“大明建国以来,日食的情况并不少见,每次出现,或皇上下诏罪己,或诸臣上述请罪。可这一次,天子竟借日食之名杀人。”

张居正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天象示警,本是为了约束君王的行为,督促其反思朝政、施行仁政,而非成为君王肆意诛杀异己的借口。

在他看来,这绝非好事。

......

“干得不错,朕甚为欢喜。”

暮色如纱,悄然笼罩乾清宫。

朱翊钧一身华服,神色愉悦,踏入殿内,靴子踏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事情远比他预料的要顺利,他尤其赞赏孙德秀。

之前考虑的确欠妥当,在乾清宫杀人,自己怎能安心居住?

冯保那血腥味恐怕在宫里面都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皇爷,冯保既然已死,当少杀戮事,尽快安定宫内,避免波折。”

陈矩上前一步,躬身劝谏,声音沉稳而恳切。

“此次杀冯保,司礼监、御马监等处皆有人目击,影响甚坏,人心不安。”

张宏也拱手进言,神色忧虑。

朱翊钧微微颔首,对二人的建议表示认同:“便如你等所言,其党羽便去打发到南京守皇陵,贪污、敲诈等赃款尽数抄没,运到内库。”

他稍作停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还有,那就是尽快掌控手中各部,要如臂指使。”

“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亦或是朕之天下或有争论,但在这皇宫内,须得是朕的天下。”

“管好你们的手下,不要让宫里面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

“要是走漏了风声,朕拿你们是问!”

皇帝的声音虽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殿内。

让三人不自觉的低头称是。

朱翊钧看着俯首的三人,心中顿觉畅快。

司礼监、御马监、东厂。

宫内政治、宫内的兵权、百官之监察尽被他所掌控。

接下来.....

“让那逆子给本宫滚出来。”

“胆大包天,年纪轻轻,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只学会了杀人。”

一声呵斥打破乾清宫沉寂的氛围,也惊得朱翊钧身体一颤。

这是原主万历对其母亲发自内心的害怕。

这身体本能的恐惧,如跗骨之蛆,让他下意识地瑟缩。

孙德秀、张宏、陈矩头低得越发厉害。

其中张宏已是汗流浃背。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是御马监掌管。

若皇帝胆大包天,让他领着人驱赶皇太后,他奉召还是不奉召?

这种事情他此前从未想过,但是经杀冯保一事之后,他忽然觉得,或许没什么事情是这位天子不敢干的。

人压抑得越久,可能疯起来就越厉害。

谁知道天子会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但不管是什么事情,到最后倒霉的肯定不是天子,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该死,我怎么就鬼迷心窍选了御马监?哪怕东厂也行啊。”

张宏在心底疯狂懊悔,恨不能时光倒流,不去摊这浑水。

“皇爷,万不可与皇太后有隙啊。”孙德秀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劝道,“不然外朝哗然,友邦惊诧。”

他也怕皇帝不理智。

“臣闻天子以孝治天下,孝则家和,家和则万事兴旺。家事不兴,国以何安?”陈矩也拱手进谏,神色凝重。

然而,他们的劝谏,在李太后愈发激烈的叫骂声中,如沧海一粟,瞬间被淹没。

“给我出来,敢密谋杀冯保,却不敢出来见我这个娘吗?”

“来人,给我把这几个宦官拖下去,我看谁敢拦着我进这乾清宫。”

朱翊钧默默地听着,忽然冷呵一声。

“走吧,去向母后道歉。”

阴晴片刻,朱翊钧做出了理智的决定,他知道自己目前还不能翻脸。

他心里清楚,尽管自己手握司礼监、御马监、东厂,但在这场政治博弈中,仍不能与李太后彻底翻脸。

政治斗争如同一场复杂的棋局,讲究规则与策略,对有些人可以雷霆手段相向,对李太后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