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娥博士1995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到甘肃教育学院中文系任教。甘肃教育学院成立于1962年,是一所重点培养中学师资的本科高校,最早由我国著名的教育家辛安亭先生担任院长,辛安亭先生是延安时期的著名教育家,当时边区的中小学教材、干部文化读本、农民各种实用读本,都是由他负责编写的。他最懂得中国人需要读什么书,怎么样让他们接受文化知识,所以,被誉为我国普通教材编写的开路人,新中国基础教育的奠基人。因此,他主持的甘肃教育学院,非常重视基础教学,他的具体做法是:一是极力引进人才,20世纪60年代初分配到甘肃的研究生,几乎都被辛老“抢走”;二是重视教学讲义的编写;三是在教学方法上讲究因材施教和立德树人。王金娥在这样一个传统的师范院校,在教学方面受到最严格的培训。其间,她到兰州大学中文系读硕士,跟随刘成德、张文轩等先生学习汉语言文字学,全面学习了训诂学、音韵学、语法学、方言学,结合自己的教学,完成了硕士论文《现行古代汉语教材比较研究》。王金娥的学术,总是和教学联系在一起,这正是中国古代学术,尤其是民国学术的传统。2009年,王金娥到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我是她的指导教师。因为这个缘由,入学后不久,她就把敦煌文献中的蒙书和教材作为博士论文选题,次年这个选题又获得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资助,于是敦煌蒙书的整理研究就成为她近年来的最重要的科研工作。

教育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文化工作。西周后期,“学在官府”的机制被打破,官学下移,私学诞生。以孔子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开始聚徒讲学,他们把前代的典籍进行整理归类,修订为五种最重要的教材:古代史教材《书》、文学教材《诗》、行为规范教材《礼》、哲学教材《易》、近代史教材《春秋》,由于“有教无类”,多得到了前所未有普及,这些教材得以广泛的流传,成为读书人必读的经典“五经”,并由此推动了文化和学术的繁荣,思想和言论的自由,开创了中国历史的轴心时代。可以说,编订教材成就了伟大的圣人孔子。在现代教育史上,编辑教材成为学术大师者可参随手举例。所以,一个时代的教材,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知识、信仰、价值判断、审美追求,研究一个时代的教育和教材,最能够抓住这个时代的文化特点。

王金娥博士对敦煌写本中的教育和教材进行过比较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对敦煌的教材,做过全面的搜集和考察,摊子铺得比较大。这次她选择了比较有特色、内容相对完整、有代表性的十种敦煌写本中的蒙书《新合六字千文》《开蒙要训》《孔子备问书》《古贤集》《百行章》《太公家教》《武王家教》《辩才家教》《新集严父教》《崔氏夫人训女文》,按照传统古籍整理的方式,分题解、录文、校释三部分进行了整理。“题解”部分总体介绍写卷的基本情况、学界的研究情况;“录文”部分结合各写卷对文献进行识录;“校释”部分对文献进行校勘、注释。本书在校释部分做的工作多,对不同写本的文字异同做了是非判断,文中的典故一一指明出处,比较难懂的词语做了疏通解释,为读者提供了可靠的敦煌蒙书的校注本。

现存敦煌教材主要抄写于归义军时期,这批材料,在中国教材史上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因为它们是敦煌民间的教材,是当时的官学,尤其是寺学中所用的。除了官学寺学之外,社会上也用它作为识字和传播知识的文本。这里要说明一点,近年国际学术界兴起了“古文书学”,古文书学意义上的“文书”应该具有以下性质或特征:第一,它是未经后人改动过的原始资料。第二,它以发件人向收件人表达意图者为主。第三,它应具有完整格式。敦煌的教材有一部分可以归属到古文书范围,那么就有“由一方将自己的意图传达给另一方”的性质特征。所以,敦煌的教材是由什么人编的,或什么人用作教材的,教材的内容是什么,核心观点是什么,这些教材的接受者是哪些人,比如学郎、僧人、农夫等,都是我们应当研究的问题。

把一种文书放到它所使用的情境之中,这是研究深化的重要方式。比如敦煌写本P.2187、S.3491抄有《破魔变一卷》,取材于佛传故事,写佛陀成道之际,魔王波旬极为恐慌,怕释迦成佛后于己不利,于是亲率魔军去阻挠。如来镇定自若,以佛力击退了魔军的轮番进攻。魔王恼羞成怒,又派三魔女施展种种伎俩对释迦色诱,企图败坏其道,又被佛陀一一识透,终以慈悲之心感化降服魔众。故事屡见于各种佛经,以《佛本行集经》所载较详。在破魔故事之前,附有一段“押座文”,其作用是用来安定听众。“押座文”之后,再接一段回向之辞,表示转变艺人对当地统治阶层(亦即听众)的祝颂。破魔故事正文之后,还有一段颂辞。这些附加部分说明,本篇曾为沙州统治者曹氏家族讲唱。而当时讲唱变文的仪式和实际情形,由此也可约略想见。而对于敦煌的教材,如果能放到这样的使用环境之中,对它的研究将是很有趣的。

我还想提及一下教材的定义、蒙书的定义等问题。我的理解,教材的范围比较宽泛,是为师生的教学应用而编选的材料。蒙书则是儿童启蒙的教材,一般的启蒙算不算蒙书?可能不能算,不然欧洲启蒙时期的经典著作也是蒙书了。当然,如果经典作为儿童的教材,像《论语》《孝经》,在汉代就作为蒙书的。所以,判断是否是蒙书,主要看把它由一方传达给“另一方”的身份。这样说来,哪些是敦煌蒙书,还是要再认真考虑的。《崔氏夫人训女文》算不算蒙书,它本来是女子出嫁前由母亲教训女儿的诵词,是叮咛女子到婆家以后待人接物方面应当注意的内容,实际上是对新妇的要求和行为规范。所以,我提出这些问题,供金娥博士以后进一步研究时参考。

本课题的研究过程中,金娥遇到诸多困难,尤其是身体的不适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作者知难而进,用顽强的毅力和执着的拼搏同困难进行了不懈的抗争,为自己的学术事业,为自己的人生写就了靓丽而厚重的花笺。本书的出版,将是她人生的里程碑,新的健康的行程已经开始。

伏俊琏

2020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