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棋盘重置：从猎物到猎手的思维博弈

夕阳的余晖如同融化的金子，将整个操场染上了一层温暖而萧索的色调。陆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静静地投射在空旷的塑胶跑道上。他的双手依旧紧握着冰冷的单杠，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的轻微晃动与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磊那带着少年人特有兴奋与邀功意味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碎了他原本自以为周密的计划，也彻底击碎了那份重生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对未来的从容掌控感。

他原以为自己是带着攻略重回新手村的满级玩家，却没想到，这个新手村里，早就盘踞着一条吃肉不吐骨头的地头蛇。

“有意思……”陆扬低声自语，声音被傍晚的微风吹散。他松开手，稳稳地落在地上，拍了拍手心的铁锈味。脸上那股子凝重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手在发现棋局变得复杂后，被彻底点燃的、冰冷而炽热的战意。

他不是害怕，更不是退缩。前世五十年的庸碌与悔恨，早已将他的神经磨炼得比钢铁还要坚韧。他只是在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源于重生者优越感的、几乎致命的错误。

他低估了这个时代，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也低估了在任何时代都不会缺席的、为了利益而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地下秩序。

“启智，我们聊聊。”陆扬走到操场边的看台坐下，空无一人的看台让他感觉自己像坐在古罗马的斗兽场，而他，即将为自己策划第一场生死角斗。

“我一直在。”启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不带任何情感，却在此刻给了陆扬一种绝对理性的支撑。

“别用那种警告性的结论跟我说话，”陆-扬靠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我们现在不是在做风险评估，我们是在做战前推演。我要你扮演我的参谋部，而不是安全顾问。明白我的意思吗？”

“指令已理解。切换至‘战略推演’模式。请下达您的第一个指令，指挥官。”启智的回应快得惊人，甚至在称谓上做出了细微的调整，这让陆扬的嘴角再次勾起。这个来自未来的AI，其学习能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很好。第一个指令：解构。我要你把‘城南废品收购站’这个点，给我拆解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模型。所有的参与者，他们的角色定位、核心诉求、以及他们之间的利益链接方式，全部列出来。”

“模型构建中……生态系统：城南废品收购站利益链。参与者分析如下：”

“一号角色：‘站长’。角色定位：资源掌控者，利益链的源头闸门。核心诉求：金钱，最大化的个人利益。行为模式：利用职务之便，截留高价值物品，进行秘密交易以牟取暴利；性格狠辣，具备暴力倾向，会清除任何威胁其利益链的因素。他是这条链上最关键，也最贪婪的一环。”

陆扬静静地听着，脑中浮现出一个脑满肠肥、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形象。

“二号角色：‘神秘摊主’。角色定位：独家渠道商，利益链的中间环节。核心诉-求：稳定的、排他性的优质货源，以及通过信息差赚取超额利润。行为模式：具备反侦察意识（夜间交易），拥有更广阔的销售网络（省城、上海），出手阔绰以维持与‘站长’的关系，背景神秘，具备一定的社会能量（路子野）。他是这条链的组织者和执行者。”

“三号角色：‘大玩家’。角色定位：终端消费者，利益链的最终端。核心诉-求：稀缺的、有收藏价值的古物。他们是这条产业链存在的根本驱动力，是利润的最终来源。”

“四号角色：‘张教授’。角色定位：外部游离者，潜在的价值发现者。核心诉-求：学术研究或个人收藏。行为模式：小范围、低烈度的‘淘宝’行为，对主利益链不构成威胁，因此被容忍。他的存在，是这个生态系统中的‘伴生生物’。”

“五号角色：‘分拣工人’。角色定位：底层生产者，信息源。核心诉-求：微薄的薪水，以及偶尔来自‘张教授’式人物的小恩小惠。他们是生态系统中最无力的一环，但也是最容易被渗透的信息突破口。”

“很好。”陆扬赞许道，“分析得很透彻。那么，这个生态系统的核心规则是什么？”

“核心规则有三条，”启智的声音不疾不徐，“第一，排他性。‘站长’与‘摊主’的合作是基于独家协议，任何企图分享资源的第三方，都会被视为敌人。第二，隐秘性。整条链条在地下运行，惧怕曝光。第三，利益驱动。所有角色的行为都围绕‘利益’展开，忠诚度与利益大小直接挂钩。”

“说得好，忠诚度与利益大小直接挂钩。”陆扬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中精光一闪，“这既是他们这条链最坚固的地方，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启智，第二个指令：基于这个生态模型，找出它的所有弱点，哪怕是理论上的。”

“弱点分析中……已识别出七个潜在突破口：”

“第一，‘站长’的贪婪。他的核心诉求是‘最大化利益’，而非对‘摊主’的忠诚。如果出现一个能提供远超当前收益的选项，他背叛‘摊主’的概率将超过90%。”

“第二，信息不对称。‘站长’和‘摊主’对物品价值的判断，基于八十年代的认知水平。他们知道旧书、瓷器值钱，但他们不知道具体哪一本、哪一件更值钱，以及为什么值钱。宿主您拥有的未来知识，是足以颠覆这个信息天平的终极武器。”

“第三，‘摊主’的精力有限。他需要跑省城、跑上海，不可能时刻盯在江城。他的生意模式，决定了他必须信任‘站-长’。这种信任，本身就是一种脆弱的连接。”

“第四，‘张教授’的存在。他证明了该生态系统对‘无害’的第三方存在容忍度。可以利用这一层身份作为切入的伪装。”

“第五，工人的可收买性。他们是成本最低的情报来源，可以通过极小的代价，获得关于‘站长’和‘摊主’交易频率、货物类型等更精确的情报。”

“第六，货物的不可再生性。他们交易的是‘古物’，是存量。这意味着每一次交易，都在消耗资源。这种模式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会让‘站长’产生‘捞一笔就走’的投机心理。”

“第七，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启智的声音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条利益链的本质是‘筛选’，而非‘创造’。他们只是价值的搬运工。而一个能够‘定义’价值的人，将拥有对整条链条的降维打击能力。”

“定义价值……”陆扬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的迷雾被一道闪电彻底劈开。他猛地从台阶上坐直了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对！这才是关键！

他之前想的，还是“捡漏”，是去发现那些被别人忽略的价值。这本质上，还是和站长、摊主在同一个维度上竞争，比的是谁的眼光更毒，谁的动作更快。在这种游戏规则下，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高中生，没有任何胜算。

但如果……自己不跟他们玩“发现价值”的游戏呢？

如果自己玩的是“创造价值”和“定义价值”的游戏呢？

“启智，你他妈真是个天才！”陆扬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句粗口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感谢您的夸奖。根据情感模型分析，这属于高度赞扬。”启智的回应依然古井无波。

陆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路一旦打开，无数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便如同井喷般涌现。

“第三个指令，也是最后一个指令。基于‘定义价值’这个核心思路，重置棋盘，为我设计一套全新的作战方案。记住，我的身份是一个毫无背景、资金有限的高中生。我不能直接出现在棋盘上，至少在初期不能。我要做那个躲在幕后的执棋者。”

“新方案生成中……正在进行多维度情景模拟……筛选最优路径……”

启智的运算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复杂的层面，陆扬的脑海中安静了足足半分多钟。他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这将是他重生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亮剑”。

“方案已生成。代号：‘投石问路’。该方案摒弃了直接获取实物的目标，转而以‘信息’为武器，撬动现有利益链的平衡。”

“说下去。”

“方案核心分为三步。第一步：‘铸饵’。我们需要制造一个信息诱饵。这个诱饵必须具备几个特点：一，价值巨大，足以让‘站长’动心；二，来源看似合理，不能暴露宿主您的超前知识；三，验证成本低，‘站-长’可以轻易地证实其真伪。”

“第二步：‘投饵’。以一种极其隐蔽和偶然的方式，将这个信息诱饵，投放到‘站长’的面前。最佳方式是通过第三方，比如利用‘张教授’，或者制造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偶遇’和‘闲谈’。”

“第三步：‘观澜’。投下诱饵后，我们按兵不动，通过王磊这条线，密切观察‘站长’的反应。他如果吞下诱饵并验证成功，他内心的贪婪天平就会发生第一次倾斜。他会对‘摊主’的价值判断产生怀疑，同时会对这个神秘的‘信息来源’产生巨大的好奇和渴望。我们不需要主动去找他，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找我们。”

陆扬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个方案，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它完美地规避了所有风险。他不需要出面，不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更不需要和任何人发生正面冲突。他要做的，只是轻轻地抛出一块小石头，然后坐看这潭死水被激起怎样的涟漪。

他不是去抢那条鳄鱼的肉，他是要让那条鳄鱼相信，自己这里有更美味、更庞大的猎物，只要跟着自己的指引，就能吃到。

“这个‘饵’，具体应该是什么？”陆扬追问道。

“正在基于现有数据库进行检索……目标：八十年代江城及周边地区，存在潜在巨大价值但认知度极低的物品……检索完毕。已锁定三个最优选项。”

“一：特定年份的错版邮票。如80年发行的《庚申年》猴票，其价值在未来会达到巅峰，但目前认知度不高，容易混杂在普通信件中被当做废纸处理。”

“二：江城地方史料。某些看似无用的地方志、旧地图或民国时期的商业票据，其中可能隐藏着关于本地历史遗迹或宝藏的线索。其价值难以估量，但极具故事性和吸引力。”

“三：解放初期特定编号的人民币。某些特殊冠字号或补号的纸币，在收藏市场价值连城，但在当时只被视为普通货币，极易在废品回收中被忽略。”

陆扬听着启智的分析，脑子飞速运转。

邮票太高调，猴票在85年之后已经开始显露价值，懂行的人不少，容易撞车。人民币的目标太小，难以作为“局”的引子。

那么，就只剩下地方史料了。这个选项好，它充满了神秘感，故事性强，而且价值的解释权几乎可以被自己垄断。一本破旧的线装书，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在自己口中，它可能指向一个埋藏着前清王爷宝藏的传说。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勾起站长心中最原始的寻宝欲和暴富梦。

“就选地方史料。”陆扬一锤定音，“这个饵，够分量，也够模糊，便于我后续操作。”

“指令确认。方案‘投石问路’已锁定核心方向。下一步行动建议：搜寻并获取一份合适的、能承载‘信息诱-饵’的实体史料作为道具。推荐地点：江城新华书店、旧货市场、以及……‘张教授’的个人收藏。”

陆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晚自习开始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考高分、赚点小钱弥补遗憾的重生者了。

从这一刻起，他是一名猎手。

而整个八十年代，这个风云激荡、遍地机遇的黄金年代，就是他广袤无垠的猎场。他的目光，越过操场，越过围墙，投向了灯火璀璨的城市深处。

棋盘，已经重置。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