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的日记本里,“沈淮舟”三个字的笔画总比其他字重三分。
高二期末的午后,图书馆老旧的木质书架在梅雨季渗出潮气。她蜷在哲学区角落翻《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还未浸入红茶,先听见了沈淮舟的声音。
“我啊,喜欢独立成熟的类型。”
他的声音像初春未化的冰泉,漫过第三排书架。林栀屏住呼吸,透过《存在与时间》的缝隙窥见他的侧影。沈淮舟倚着窗台,修长手指转着打火机——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火苗明明灭灭间,她的瞳孔也跟着收缩。
穿酒红色高领毛衣的学姐笑着戳他肩膀:“比如我这样的?”
沈淮舟没接话,低头点燃的烟圈模糊了笑意。林栀的指甲掐进《追忆似水年华》的硬壳封面,玛德琳蛋糕的甜腻突然令人作呕。
雨丝斜斜扑在窗玻璃上,她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米奇耳朵的卡通贴纸翘起一角,像在嘲笑她精心搭配的森系棉袜多么幼稚。书架上的《第二性》突然砸中肩膀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那晚的日记洇开大片墨渍:「他说喜欢独立成熟的人,而我连对视都不敢超过三秒。」
秘密像藤蔓在血肉里疯长。她开始用发卡别起刘海,偷偷把草莓牛奶换成黑咖啡,甚至在校服里穿妈妈的法式蕾丝衬裙。直到月考作文题出现“邯郸学步”的典故,她才惊觉镜中人成了陌生模样。
转机发生在美术教室的黄昏。素描老师捏着她临摹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轻笑:“林栀,你笔下的光有挣扎感。”
残阳将画架镀成金色,她突然看清调色盘上混作一团的颜料——那不是普鲁斯特的玛德琳,是她强咽的苦艾酒。
“我要考A大美院。”
宣布决定时,妈妈正在织今年第七条围巾。棒针“咔嗒”掉在地上,沈淮舟夹来的糖醋排骨在碗里凉透。
集训通知下来那天,林栀在操场梧桐树下埋了时间胶囊。褪色的米奇贴纸、写满“沈淮舟”的草稿纸、还有半包过期青梅糖,统统锁进印着梵高星空的铁盒。覆土时,一片黄叶恰好落在新买的马丁靴上——那是她用三个月早餐费换来的“成熟战靴”。
“再见啦,爱哭鬼。”她对着树洞挥手,没注意百米外的篮球场上,沈淮舟的视线始终追着这边。
多年后整理老校舍,工人在树根处挖出锈迹斑斑的铁盒。沈淮舟摩挲着草稿纸上密集的“沈淮舟”,突然读懂那些重叠笔画下的心事。最底层的便签纸泛着青梅黄,少女字迹力透纸背:「要成为让你仰望的光。」
而当时的林栀并不知道,她抱着画板冲出校门的背影,在沈淮舟眼中恰似破茧的蝶。那个总缩在他影子里的女孩,某天裙摆扬起的气流,竟让他想起第一次握住建筑模型奖杯时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