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九月十二日
汝州郏县以东二十里无名荒村
天穹压得像口倒扣的铁锅,浓墨般的云层低得骇人,沉沉地堆在焦黄的山峦脊线上。
几只黑黢黢的乌鸦哑着嗓子,落在不远处干枯的树杈上,歪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荒村中唯一有活气的破败祠堂。
王卷之背靠残垣,眯眼望着远处天际偶尔翻滚过的闷雷。
“驴日的贼老天,憋雨憋了几天愣是不下!”
王二骂骂咧咧的声抹了把脖颈黏腻的汗:
“这都寻了四五天了,那些杀千刀的鞑子塘骑像他娘的钻地底似得寻不着影。”
见王卷之转头望来,老营兵朝地上啐了一口:
“咱们这一路除了撞见几次刘宗敏的巡逻队,连正经的明军都没见着,要额说啊这也忒邪门了,额琢磨着,要么是鞑子嗅到什么味全溜了,要么就是闯贼把这周围的活物都给刮干净了,连个放哨的都不稀得来!”
王卷之闻言并未说话,回头望了望祠堂,张黑虎靠着柱子闭目养神,谷满仓小心翼翼地在给火堆添着枯枝,牛有田则在角落拿着一把雁翎刀练着劈砍。
顾正炎靠窗坐着,手指无意识的扣着窗棂望向这边:
“前天……孙督师的大军因该攻下宝丰了吧?”
王卷之听着书生的低语,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宝丰的方向。
按照史载,两天前,孙传庭的秦军就该攻陷宝丰,阵斩闯贼大将陈可新……
若一切按部就班,后日,也就是九月十四日,明军兵锋将直指郏县……
只是这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瘆人。
这几日除了刘宗敏那些游荡的巡逻队,无论是鞑子的游骑哨探,还是孙传庭大军的斥候影子皆未见着。
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轰隆隆——”
就在这时,天边滚过沉闷的雷声,一滴雨砸在王卷之的眉心。
“下雨了!驴日的贼老天终于舍得下雨了!”
王卷之听着老营兵兴奋的惊呼,心里却是默叹一声。
雨?
这可不是滋润干渴大地的甘霖,这是催命符!
是孙传庭大军的催命符,是大明江山的催命符!
王卷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受着难得的凉意。
两天!时间还剩两天!
两天后,就能见到那个让他穿越以来执念深重,又无比抗拒的人。
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拖着整个帝国滑向深渊的悲情督师。
两天后是成功扭转乾坤,见证奇迹?
还是只能像一个看客,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碾死那个倔强老头。
顾正炎不知何时已走到祠堂门口:
“这雨来得蹊跷!孙督师粮草将尽,此刻正该……”
“我知道!”
王卷之猛地转身,抬脚像祠堂内走去:
“我更知道两天后,他会为筹粮草强攻郏县!”
话音未落,他瞳孔骤然收缩,几乎同时,顾正炎也猛地扭头!
村口泥泞的土路上,一串黑影正撕裂雨幕疾驰而来!
马蹄践踏泥浆的闷响,混着铁器碰撞的细碎锐音,穿透沙沙雨声!
“骑兵!快躲起来!”
王二一把将还在愣神比划刀法的牛有田拽倒,用脚踢灭了火堆里的火星。
谷满仓被张黑虎一把按倒在倾倒的神龛后,矮壮汉手中的鸟铳“当啷”掉地时,又被张黑虎一脚踢进香灰堆里。
顾正炎背贴门框内侧,一箭悄无声息搭上弓弦。
王卷之背靠土墙打出手语。
左臂横置胸前,右手握拳下压。(立即隐蔽)
右手握拳屈肘,食指中指并拢点触太阳穴。(准备战斗)
站在顾正炎身后的张黑虎看着那手势并不知其意,只是悄悄将御林军大刀斜指门口蓄势待发。
雨幕中,马蹄声由远及近,黑影的轮廓越发清晰。
“是鞑子的塘骑!”
王卷之听着顾正炎的低语心头一凛,阿济格的精锐哨骑终于出现了!
牛有田从神龛后探出半个脑袋:
“多……多少?”
张黑虎眯着眼,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又屈起一根,至少十骑!
祠堂外,领头的鞑子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溅起大片泥浆。
紧接着,他马鞭一指村中那条勉强能辨认的主干道,身后十余骑立刻如狼群般散开!
这些鞑子哨骑显然对这鬼天气也极其不耐,动作粗暴地用刀鞘砸开沿途那些摇摇欲坠的院门,探身进去张望几眼,又骂骂咧咧地退出来。
一个骑兵策马冲到祠堂斜对面一处相对高大、门楼还算完整的宅院前。
这鞑子似乎觉得这宅子像样些,翻身下马,厚重的皮靴“啪”地踩进泥水。
一把推开半朽的院门,“嘎吱”一声怪响,在寂静的雨声中传得老远!
那鞑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骂了一句难听的满语,悻悻地退了出来翻身上马,对领头的鞑子摇了摇头。
领头的鞑子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祠堂这边。
他叽里咕噜的对身边的骑兵说了句什么,那骑兵立刻解下骑弓搭箭跳下了马,抬脚向祠堂虚掩的破门走来!
祠堂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二死死捂住了牛有田的嘴,谷满仓缩在神龛后,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顾正炎的弓弦已经张到极限,箭头斜指门口!
王卷之望了张黑虎一眼,拇指顶住刀镡,缓缓抽刀。
就在这时,另一个鞑子骑兵指着村尾一处院落急促地喊了几句,领头的鞑子瞥了一眼风雨飘摇的小祠堂。
似乎觉得太过寒酸,不耐烦地一挥手,率先策马朝村尾那处稍大的宅院奔去!
“嘚嘚嘚……”
密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溅起泥水,渐渐远离祠堂的方向。
张黑虎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
顾正炎从门框阴影处探出半个头,确认了那十余骑已进入了村尾那座宅院后,转向王卷之:
“人走了,现在怎么办?”
话音刚落,祠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雨打残瓦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王卷之抿了抿嘴,探头望向那座宅院:
“晚上行动,抓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