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雄在饭馆里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后,王猛伢心急如焚,在县城里像只无头苍蝇般转了整整一天。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大街小巷都被他寻了个遍,甚至连县棉花采购站都没落下。
可当他赶到采购站询问时,得到的答复却是王汉雄早已辞职,离开这里有段日子了。
此后,王猛伢再也没能发现王汉雄的一丝身影,无奈之下,他只好泱泱地回到宋渡湾,心里想着或许能在王老大那儿得到一点关于王汉雄在县城究竟做什么的消息。
王猛伢站在江杏梅家门口,望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那院门是用粗铁丝绞着的,岁月的无情侵蚀在铁丝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斑斑锈迹,就好似一位垂垂老矣的人,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那些或喜或悲的故事。
王猛伢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那布满锈迹的铁丝,轻轻拧了拧,可刚一用力,便像是被什么刺痛了内心深处,放弃了继续的动作。
倒不是真的拧不动这破旧不堪的院门,只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拧开了这道门,自己又真的有勇气走进这个充满回忆与伤痛的地方吗?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
窗户已经被泥坯严严实实地封住,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把过去的所有回忆都一并封存起来,不让它们再轻易地跑出来刺痛人心。
牛圈的门敞开着,里头空荡荡的,曾经那头奶牛活泼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只留下一片寂静与荒芜。
鸡窝也安静得有些异常,再也没有了往日母鸡下蛋后欢快的“咯咯哒”叫声,仿佛这里的生机随着江杏梅的离去一同消逝了。
整个院落都透着一股衰败的荒凉气息,唯有屋檐下那两串孤零的干豆角,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倔强地证明不久前这里还有人居住,还有着人间的烟火气。
王猛伢凝视着这两串干豆角,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许久,才缓缓移开目光。
他转身看向旁边的院子,那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还没走到门口,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新鲜牛粪味就直往鼻孔里钻。
那头奶牛,正是江杏梅生前经常牵着的那头,此时正站在院子里,警惕地打量着王猛伢,那黑溜溜的眼睛里仿佛透着审视,仿佛在疑惑这个不速之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王猛伢被奶牛那如炬的目光看得稍稍慌了一下,心脏不自觉地猛地跳动了几下,下意识地重重咳嗽一声,试图用这突兀的声音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局面。
好在奶牛似乎对他的咳嗽声习以为常,或许是因为江杏梅在世时,王猛伢也曾来过这里,所以奶牛只是顿了顿,便低下头继续慢悠悠地吃草。
王猛伢见状,竟然也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刚躲过了一场无形的危机。
王猛伢定了定神,提高音量,朝着屋内喊了两声:
“王老大,在家不?”
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仿佛被这空旷吞噬了一般,许久都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那紧闭的窗帘才缓缓拉开一角,王老大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闪了闪。
当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是王猛伢时,他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那神情里有惊讶、有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江杏梅死的当天,王老大就气势汹汹地找过王猛伢一次。
一向懦弱怕事,在村里总是唯唯诺诺的他,那天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发了疯似的冲到王猛伢面前,用手指着王猛伢的鼻子,破口大骂,说王猛伢就是害死江杏梅的罪魁祸首,言辞激烈得让人害怕。
骂着骂着,他甚至还失去理智地拿头去撞王猛伢,那股疯狂的劲儿让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王老大嘴角泛着白沫,喉咙里呼哧呼哧响个不停,像是拉风箱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愤怒与痛苦。
王猛伢当时真担心他一气之下会晕过去,心里既着急又无奈。
周围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好几个人一起上手,才好不容易把王老大拉开。
可被拉开后的王老大依旧不依不饶,又是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又是使劲跺脚,嘴里还不停地乱叫着:
“天呀,天呀!”
那模样,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悲愤都发泄出来。
像王老大这样平时老实巴交,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的人,一旦发起怒来,那疯狂的样子还真是难缠得很,让人招架不住。
王猛伢原本都已经想好,要是王老大再次找上门来,自己该如何应对,甚至在心里都演练了好几遍。
可自那之后,王老大再也没在王猛伢面前出现过。
此刻,王老大猛烈地咳嗽一阵,那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才抱怨道:
“哎呀,被苍蝇吵得没睡好,起早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带着一丝疲惫。
王猛伢挤出一丝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
“我刚好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
王老大听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略显不安地嘀咕着:
“我这身子骨,就像个药罐子,一碰就碎。”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像是在向王猛伢暗示自己的虚弱,让他别给自己惹麻烦。
王猛伢无奈地笑笑,指了指紧闭的木栅门:
“别让我站外面呀!”
王老大道:
“那……我打开门?”
他的语气里带着犹豫,似乎并不想让王猛伢进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王猛伢调侃道:
“我又没长翅膀,飞不进去。”
试图用这句玩笑话缓解一下这略显紧张的气氛。
王老大犹豫了好一会儿,那表情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最后才迟迟疑疑地打开木栅门。
可门打开后,他却站在那儿,并没有让王猛伢进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猛伢,眼神里依旧满是戒备。
王猛伢平时可不轻易登别人家的门,在村里,大家都知道他要是去谁家,那就说明谁家“有事”了。
所以王老大对他的突然到来,心里自然是满是戒备,不知道他这次来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王猛伢也不在意王老大的态度,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沿着院子扫视一圈,先是看了看那略显破旧的厨房,烟囱里没有一丝炊烟升起,仿佛很久都没有开过火了。
又看了看鸡窝,里面的稻草凌乱地散着,不见一只鸡的踪影。
目光接着落在柴垛上,柴垛看起来有些松散,像是很久没有整理过。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电视天线杆子上,惊讶道:
“哟,王老大,买电视了?”
王老大被他这么一问,眼神有些闪躲,像是被人看穿了什么秘密似的,赶忙解释:
“又丢树了?可不是我干的,我哪扛得动一棵树?这根电视天线杆子是旧的。”
那慌张的模样,仿佛王猛伢是来兴师问罪的,而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
王猛伢哭笑不得,连忙摆摆手:
“我不是来搜查的。”
王老大疑疑惑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解:
“那你来干啥?……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老糊涂了,明明和你没关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王猛伢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王猛伢摆摆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过去的事,提它干啥?”
接着,他装作很随意地又问了一遍,
“买电视了?”
王老大一听,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兴奋,毕竟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买台电视也算是一件新鲜事儿。
但他又不想让王猛伢看出来自己的兴奋,故意别扭地说:
“一台旧电视,和我一样的毛病,动不动就喘。”
那表情,像是在嫌弃这台电视,可话语里又隐隐透着一丝得意。
王猛伢笑着调侃:
“汉雄也真是抠门儿,买一回为啥不买新的?新的也没几个钱。”
王老大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有个看的就行了。”
那笑容里,既有对新电视的渴望,又有对现实的无奈。
王猛伢一边与王老大交谈,一边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不动声色地凑近王老大,压低声音,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钱全拿到手了吧?”
这声音虽小,却像一道凌厉的箭,直直地射向王老大。
王猛伢问得太过突然,毫无防备的王老大一下子措手不及。
他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原本还算镇定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副要说又不情愿的样子。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力量来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王猛伢见状,心里明白自己这一问戳中了王老大的要害,赶忙堆起笑容,试图缓和气氛:
“我不是找你借钱的,你别误会。再说钱也不是你的,那是汉雄的嘛,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安抚,希望能让王老大放松警惕。
王老大犹豫了一下,眼神在王猛伢脸上游移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吐出三个字:
“到手了。”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有一丝侥幸,又有一丝担忧。
王猛伢一听,紧接着追问:
“几万块一分没少?”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王老大,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信息。
王老大惊愕地看了王猛牙一眼,那眼神仿佛王猛伢问了一个不该问的禁忌问题。
他像被烫到了一般,马上躲开王猛伢的视线,眼神中满是防备。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随时准备逃离。
王猛伢赶忙解释:
“还有啥怕的?谁不知道这事儿啊?我是怕汉雄吃亏,这个钱不像别的,不能拖欠。毕竟这是关乎人命的赔偿,可不能含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试图让王老大相信自己的诚意。
王老大听他这么一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才不好意思地说:
。“吴乡长说话倒是算数,只是······这事不好听,说来是拿汉雄媳妇换的。”
说完,他微微低下头,似乎对这件事也有些难以启齿。
王猛伢的心像被刺了一锥子似的,一阵剧痛袭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王老大竟然会这样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原本就有些阴沉的脸此刻更是乌云密布。
王老大不解地看着王猛伢,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
在他看来,这似乎只是一件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王猛伢没必要如此激动。
王猛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如翻江倒海般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人死了,他们应该赔偿,这是理所当然的。这头牛你可得喂好,这也算是杏梅留下的念想。”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仿佛在提醒王老大要负起责任。
王老大忙不迭地答应:
“那是,那是。”
一边说着,一边连连点头,像是生怕王猛伢不相信他。
此时的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让他倍感压力的话题。
王猛伢趁机想套出江杏梅的死因,便装作不经意地问:
“王老大,你说杏梅身子骨咋就这么差呢?她平时都有啥病呀?”
王老大挠挠头,一脸疑惑:
“我也说不上来,她身子骨是挺差,但没听说她有什么病,平时也很少吃药。
人就是这么不结实,说没了就没了。”
王猛伢不甘心,继续追问:
“那你给我讲讲那天凌晨到底咋回事呗?”
王老大回忆道:
“那天凌晨,我和汉雄到了乡里,听说江杏梅已经送到了医院。我当时就想着赶紧把牛牵回来,就没随着汉雄去医院。我还觉得占了便宜,没人让我交罚款。”说到这儿,王老大一脸后悔,“要是知道汉雄媳妇病得那么重,我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王猛伢看着王老大,他能感觉到王老大的难过并非作假,王老大不是那种会演戏的人。
可他心里也在想,王老大的这种难过又能持续多久呢?
一个平日里总是喷嚏连天、唾沫横飞的丈夫,如果江杏梅不死,那头奶牛也不会归王老大,他更得不到一台彩电。
这笔账,王老大到底有没有算过?王猛伢实在不好推测,但可以肯定的是,王老大不会再主动去想那件事了。
江杏梅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猛伢心里清楚,有四个人肯定最清楚不过:
吴仁义,黄所长,独眼祝和王汉雄。
可这四个人,又会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接下来的探寻呢?
王猛伢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江杏梅死亡的真相吗?
而真相的背后,又是否隐藏着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