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现在是晚上十点，而他依然待在光线昏暗的监控室中。
上一场审讯刚刚结束，已经工作了一整天的卢克不得不向特纳探员申请，临时转移到审讯记录的岗位上，稍事休息。
说是要记录审讯的过程，但在录音录像设备都已经成熟的今天，这种工作也不过只是在监控室里坐着，对着显示屏发呆罢了。
他抬起头，双眼看似是在紧盯着显示屏阵列，却因为瞳孔扩散而无法聚焦，只是呆滞地睁开着，用来展示自己还没有睡着。
这是他在脑力消耗过大时的表现，面对嫌疑犯时过于紧绷的精神与长时间的人格模拟，共同导致了这一结果。
杰夫·兰道尔教授在自己的论文中借用了金属疲劳的概念，把它称呼为“人格疲劳”。进入人格疲劳的状态之后，卢克的大脑会立刻开启自我保护模式，思维几乎完全放空，在舒适的环境下，甚至可以达到接近深度睡眠的效果。
可惜的是，监控室内的环境无论怎么看，也谈不上舒适二字。哪怕是希尔达特意向局长申请，高价购买来的人体工学椅，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堪称刑具。
正因如此，还没等他那接近干涸的精神恢复多少，从隔壁传来的巨大声响就将他从这近乎于“无”的状态中唤醒。
发生了什么事？
卢克用冰冷的双手拍打了两下脸颊，在低温的刺激下，大脑像是通了电一样，猛地一激灵。
在双手恢复了一些温度，从身体的两侧落下之时，他的眼神就已经重新聚焦，肩背绷直，下巴微微抬起，与杰夫·兰道尔那高傲的姿态分毫不差。
他伸出手扭动了操作台上的音量按钮，从隔壁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审讯室里传出的声音随之被放大。
显示屏上的画面之中，FBI探员迈克尔·琼斯站立在房间正中，满脸怒容。
很明显，就是他刚刚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了通体不锈钢材质的方桌上，卢克甚至可以通过他那微微颤抖的左手判断出，疼痛等级绝对不会低于6级。
“不是你，那就是别的什么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个肮脏的小圈子！”迈克尔的声音从喇叭中传了出来，“给我一个名字，现在！”
卢克松了一口气。
这场审讯已经进行了太长时间，无论是审讯者还是被审讯者，脑力与体力都已经即将到达极限，在这种时候，使用一些威吓的手段，虽然会提高嫌疑人的抵触心理，但在同僚的配合下，往往也能够达成不错的效果。
可惜的是，还没等与迈克尔搭档的杰西卡探员进入审讯室扮演温和的“好警察”，那名嫌疑人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在迈克尔的眼皮子底下，他双腿一蹬，径直从椅子上弹起，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倒在了地上，身体不断地扭曲抽搐，像是一条刚刚出水的鲤鱼一般。
“药、我的药！”他的双眼圆睁着，眼球高高凸起，双手不断地在腰间寻摸着，“我有心脏病，救救我！”
监控显示屏前的卢克有些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而在监控器缆线的另一端，迈克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显是对嫌疑犯那夸张的表演失去了耐心，但碍于职责，他还是只能走上前去，从嫌疑犯的口袋里翻出一瓶没有任何标志的药物，打开瓶盖，取出一粒塞进对方口中。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隐蔽地朝着隐藏摄像头的方向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告诉卢克：“是维他命C。”
卢克几乎要笑出声来。
很明显，迈克尔正在面对的这名嫌疑犯，是个深谙警方审讯手段的老油条，与他之前审讯过的约翰·平托有着很大的差别，不管把他在这里关到几点，都不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任何关于案件的信息。
如果不是他因为犯罪记录找不到工作，恐怕卢克根本不会在审讯室里见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只有重金聘请来的，按小时计价的律师。
‘变态与变态还是有所不同的……’
卢克有些走神，脑内飘过了今天见到的另一位嫌疑犯的影子。
那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似乎有着极其严重的强迫症，恨不得在每一句话中，都带上他所信仰的神明。但在他被迫离开正统教会，投身于电视布道与新型宗教之前，他所在的教区至少有三个孩子惨遭毒手，还有不知道多少，不愿意站出来指认的可怜人。
很遗憾，卢克的审讯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性，没有机会再次将他送回监狱——比起教堂，那才是他应该度过余生的地方。
几分钟后，迈克尔·琼斯骂骂咧咧地回到了监控室。
经过了刚才的那场闹剧，他不得不暂时离开，把审讯室交给可怜的杰西卡，让她来处理搭档留下的烂摊子。
卢克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阿卡姆市的罪犯，都这么……这么……”迈克尔试图寻找一个足够肮脏、足够有力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刚才的遭遇，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
“这么变态？”卢克为他找了一个相对安全一点的词，但这显然还不够。
迈克尔用牙齿咬住了下嘴唇，试图发出一个不太优雅的唇齿音，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一做法。
“唉……”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审讯员会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岗位，但现在看来，除了不用出现场之外，和其他警察也没有什么区别。”
卢克并不知道这小子之前在FBI过的都是什么好日子，但在阿卡姆市这种治安混乱的地方，几乎每一名警员在新人培训时，都必须通过射击与战术训练，哪怕是审讯官和法医这样的文职人员也是如此。
好在，大多数文职人员不需要在出外勤时配枪，在通过了基础的训练和考试，就可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但刑事重案组、帮派情报组还有特警队里那些经常需要和整座城市最危险的家伙们打交道的警员可就麻烦得多了。他们不仅需要通过各种实战训练，每年还需要接受复训，没有通过考试的警员不仅会被扣除部分奖金，还会受到诸如取消晋升机会、打扫警队更衣室等隐性处罚。
“等等……你还没有去过现场吗？”卢克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原本以为，跟随着查理·特纳这样的高级特别探员前来处理儿童失踪案的，会是更有经验的专家，但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迈克尔可能只是个刚从大学毕业，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FBI的实习生。
就像他猜测的那样，迈克尔痛苦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未被社会和工作殴打过的，独有的清澈与愚蠢。
“我当初就应该跟学校申请延毕一年，背包去东南亚旅行的……”他喃喃自语着。
事已至此，卢克也不得不考虑，重新评估这几名FBI探员的业务能力，并联系还在待命的APD重案组，让他们介入案件的调查了。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失踪的小蒂芙妮。
或许希尔达那边会有什么办法？
……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阳光照大地——”
突然响起的《欢乐颂》打断了他的思考，那是卢克为警局同事设置的专属手机铃声。
他很快就在他坐过的椅子上找到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了不断震动着的手机。
“嗨！”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卢克立刻认出，那是今晚负责夜班的警局前台，伊内丝·埃尔南德斯。她是个好心的拉丁裔姑娘，总是以微笑待人，非常乐意帮助那些上门求助的可怜人，就像是现在一样。
“卢克·托德警官？我是伊内丝，我想，你应该下楼一趟，”她的声音有些紧张，“我这里有一名女士，想要向负责蒂芙妮·怀特案件的警官提供一些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