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呀、怎么就把人杀了呢?这岂不是死无对证?”
阴恻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李笃身坐厚木大椅之上怒目而视、又沮丧地低下了头。
内常侍牛仙童带领龙武军缉捕了包括李笃、高县尉等在场人众,就近押至万年县廨监牢之中问话:
“官兵差役人数众多、为何还没有抓到活口?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故意纵容?”
故意纵容个鬼!李笃用力地吹两下鼻涕,尽管已经洗漱并更换过衣服、但直到现在口鼻之中还满是血腥臭气,但面对皇宫中官、李笃真是一点也摆不起谱。
只需要竖耳倾听左边高县尉的惨叫、便可知道中官已经给自己留足了情面,只是一味问话、不曾上刑伺候。
但事实证明李笃高兴的过早,内常侍牛仙童从外间进来,取湿帕净过了手、翻看几眼讯问笔录,随手将那纸翻过一页,用中官替换了屋中龙武军士卒。
直到那些中官伸手来脱李笃衣衫时,李笃方才恍然大悟、惊诧怒骂:
放肆、大胆!竟要、竟敢对我用刑吗?我可是宁王的儿子、皇帝的亲侄!
中官丝毫不为所动,不顾李笃反抗,用细长原木将李笃手肘压至脑后、使身躯斜靠在木椅之上,内常侍牛仙童则用细纸盖住李笃口鼻、又取水瓢在手,方才开口劝说:
“某对太子、鄂王、光王三位殿下都未曾手软,李郎切莫心存幻想。”
“只需要如实供述今日诸事是否是寿王殿下安排、便可免受皮肉之苦。”
话音未落、水已迎面浇下,本还想尝试争辩的李笃耳中忽然仿佛听见了大海的波涛轰鸣,视野之中又一片黑暗、宛如身处江河湖底。
当胸腹再也无法憋住气息、不由自主尝试呼吸,那原本清澈的水变得如火一般炽热、瞬间充斥进耳鼻心肺。
求生的本能让李笃开始挣扎、继而全身的肌肉陆续痉挛,恐惧的情绪在心底迅速漫延、巨大的痛苦由内而外笼罩着整个身躯。
忽然间,口鼻仿佛重获自由、甘甜的空气再次涌进躯体,虽然胸肺中那灼热的痛苦仍在、但头脑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昨日寿王登门、与李郎在门前相遇,寿王殿下说了什么?”
“李郎年岁尚小,受人蒙蔽、在所难免,只要如实招供、便情有可原,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
“若是一意孤行、助纣为虐,不仅会惹得龙颜大怒、还要妄受刑罚之苦。”
内常侍牛仙童尖细声音萦绕耳旁,时而如美人香躯诱人无比、时而似凶恶魔鬼凶煞可怖。
李笃剧烈地咳嗽喘息同时、心底哀叹一口气,真不是自己硬气,此时若是逼问贪墨钱财之类的罪名、自己立刻便招供了。
但方才牛仙童的话提醒了自己,三庶人案殷鉴不远,这种事一旦承认、当真是阳间难容,此时此刻必须咬牙坚持,就不信无凭无据、中官真能将自己弄死。
只是又一轮流水折磨之后,溺水的恐惧和痉挛的疼痛让身体对括约肌似乎失去了控制,难怪这些死太监动手之前要扒去自己衣服!
如此反复数次,李笃昏昏欲死、但始终不曾松口。
内常侍牛仙童终于放弃,起身出门、看一眼相邻刑房之中那人已然血肉模糊,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将人犯先投入监舍之中,而自己则穿过仪门、绕过县廨大堂,进入到二堂西厢花厅。
等候在此处的万年郑县令已然气急败坏,见到牛仙童起身便问:“京兆少尹田宾庭将至,敢问牛常侍、那圣旨诏书到底在何处?”
“若无诏书,妄动大刑审讯皇帝子侄、京畿县尉,朝堂追究下来你我皆难逃罪责!”
天可怜见,这牛仙童刚来万年县廨时只道是奉旨问话,一来二去、怎么就变成了大刑伺候?郑县令彼时想要阻止、却被中官阻拦。
“郑明府稍安勿躁,某还能骗你不成?”
甚么罪责、牛仙童一点不怕,不疾不徐用了些点心汤饮,眼看郑县令忍无可忍、方才靠至近前,手掌轻抚县令身前官衣:
“昔日武惠妃与李相公过从甚密、如今李相公亦与寿王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郑明府就甘心毫无作为、错过如此天赐良机?”
万年令郑岩、乃是前宰相张说的女婿,对李林甫李相公自然恨之入骨,但从一桩城门令案入手、通过宁王府牵扯寿王、再由此对付李相公?
郑县令丝毫不傻、怎么会被如此跳脱说法糊弄?当即将牛仙童手掌拍下:“那韦氏使了多少钱财、让常侍如此不顾一切?”
“常侍就算不在乎宁大王威严,也需要知道千秋节近在眼前、城门令案凶手仍逍遥法外!”
内常侍牛仙童闻言不屑一笑:“我当如何、郑明府竟是忧心此节?怕什么、那胡人不是已经引颈就戮。”
万年令郑岩咬牙切齿、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且不说那死去的胡人是否是逼杀城门令、射伤独孤阔如的真凶,就算是、又如何确保没有同谋?
光天化日之下连续铤而走险、分明所图甚大,万年县乃至京兆府皆严阵以待、这没卵的宦官竟在此时借题发挥。
就在郑县令与牛常侍僵持之际,有县廨差役匆匆赶来、递上了京兆府转来的长安县消息:半个时辰前永安渠道中打捞出足足十七具面容被毁、不着寸缕的尸体。
下一刻、又有牛常侍随行的中官进来,凑至牛仙童身旁耳语几句,牛仙童脸色变幻、口中怒骂几声废物、无能,便一甩衣袖、沿途收束中官风卷残云般离去。
如此一来,搞得刚住进县廨监牢之中、做好了打持久战心理准备的李笃看着敞开的牢门一阵莫名其妙。
直到郑县令匆匆赶来、说明缘由,李笃才恍然大悟:长安令姓韦名坚、正是太子妃的亲兄。
看看同监舍之中那奄奄一息的县尉高集,再想想方才水灌心肺的痛苦、瞧瞧此时一身污垢,李笃心中一阵暗恨:
百闻不如亲身体验、当今皇帝子侄当真犹如犬彘。
至于那牛仙童,区区宦官仗势欺人,我必要挖其心肝、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