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西市商邸的办案之权在于西市署,看得见摸不着让李笃万分恼火,更加神奇的是,那波斯胡分明是个西域胡人、却逃进了光德坊佛家的慈悲寺中,就是来时见到香火鼎盛那家。
光德坊隶属长安县,这长安与万年两县同在一座城市之中,往常互相越界执法不是没有,譬如说万年县追捕某盗贼、不可能说到了朱雀大街便止步不前。
但今日非同一般,高集真不敢有程序上的疏漏,就如刚才老老实实去西市署报备一样,此时万年县差役一边盯着慈悲寺、一边派人去长安县廨请求配合。
左右不过是走个程序,但不想派去联络的耆长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返回:
长安县拒绝了万年县的请求,因为这慈悲寺中恰好住着新罗国遣唐使团。
大唐又不是我大清、怕个屁的撮尔番邦?
“长安县言,那新罗使节千秋节将进宫面圣、递交国书。”
“呼…”新罗国书犹如废纸、但进宫面圣这事的确不好把握,想来会是一个番国使节匍匐讨喜的娱乐节目,若是被自个儿折腾没了、不晓得会不会龙颜大怒。
那怎么办?守到天亮吗?
光德坊中有处恒定王邑司、乃是武敬家的产业,李笃犹豫片刻是否要登门求助,转念一想那武郎自从送独孤阔如回家后便不见了踪影,大概还在某处仙楼厮混、便也做罢。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慈悲寺内传出一阵骚动,这下有了妥当缘由,万年县廨差役叫门而入,原来是那波斯胡跳井自尽了,终究又是白忙一场。
鸡飞狗跳之中新罗国使团连夜迁移住所,胡商身死事小、惊扰千秋节事大,长安县将这责任一股脑推给了万年县,连早先去协查办案的仵作一行都被驱赶回来。
罢了罢了,回家睡觉吧!
这当然是李笃的气话,实际上这一日除了对不当人子的牛仙童恨之入骨,其余时间让李笃感觉到了极其高昂的情绪价值,远比在宁王府中混吃等死唱歌跳舞强出千万倍。
且随着案情剥丝抽茧般深入,此行并非一无所获。
西市署为了征收税赋、对波斯邸胡商经营往来管理极为严格,账目详尽、此时便可以调看那波斯胡店的账册。
只可惜在西市署官廨中一通翻阅、近两日流水之中并无有关珍珠的记录,显然是做了私下的暗箱操作。
“少府。”失望之际,仵作出声轻唤。
本朝文牍尚非后世线装书籍,所谓书卷、文如其名,乃是从竹简过渡而来的纸质卷轴,因此摊开之后、其上内容一览无余。
方才众人皆在查看近日文字、仵作便随意看着往日交易,一来二去、发觉其中有家经营皮革地毯的商肆与这家波斯胡店有数次经济往来。
只是这又如何?如今时代皮革归属贵重货物、收售往来似乎并无不妥。
仵作从怀中取出一只布袋、倒出些许白色结晶,解释道:“应当是硝,从那亲仁坊被砍杀的壮胡衣衫上提取而来。”
“据我所知、工匠制作皮革多用硝石。”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众人推断那皮商或者本身便是贼徒,或者已被雀占鸠巢、沦为永安渠中无名尸首,高集当即带万年县差役往那皮商邸店位置赶去。
再次披星戴月在城中疾行,直让人觉得时光如水,恍恍惚惚间已过去了十二个时辰,好在这次目标位于常乐坊、回到了万年辖区,让人大松一口气。
抵达常乐坊,在请调金吾卫的功夫、高集寻到坊正将情况了解了清楚:
“皮革储存气味刺鼻、因此那院落位于东北隅角落,面积颇大、平日里行人稀少,常住人口十余。”
听上去便像是藏污纳垢的窝点,此时金吾卫甲士到了、带队的仍是白天那名巡街使,这巡街使虽然没有遭到牛仙童讯问、却也免不了一顿训斥。
晚间再次共同行动、巡街使没好气得要求金吾卫独自行动:“高少府说清楚要生要死、剩下便不劳贵县大架。”
“尽量活捉,多谢将军!”
原来高集也懂人情世故,一声将军便让那巡街使脸上愠色稍减,略一叉手便去进行兵丁调动。
常乐坊中并无什么高官显贵宅邸,金吾卫索性占据了与那院落相邻的房屋,弓箭手登上屋顶、防止贼人逃脱。
披甲带胄的刀盾与长枪弓弩手则悄无声息沿墙靠近院门,仔细观察后、有身形灵巧者攀墙而入,执手弩射死看门猎犬、打开院门门闩,大队士兵举盾开道、鱼贯前行,又一分为二分各向左右、直至将院中建筑门窗尽数包围。
几不可察的一声哨响过后,前后门处金吾卫同时用圆木撞锥破开房门,夜色之中咔嚓哗啦一片大响、紧接着便是刀剑碰撞的金戈之声。
或许是房中留有暗哨、或者贼人警惕心极高,金吾卫攻入房中时房内十余众已经手持刀弓、占据了桌后楼上等有利地形疯狂反击。
如此近距离的长箭射击击穿了些许鱼鳞甲叶,但当金吾卫大盾转向、长弓手弩反击纷至迭来,房中贼人便一败涂地,金吾卫甲士甚至犹有余暇在劈砍突刺时避开敌人要害。
不到一刻时间,院中厮杀声音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贼人伤众残喘、与金吾卫甲叶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响。
李笃直呼大开眼界,金吾卫不愧是长安城中卫戍力量、时至今日仍有如此威势。
金吾卫巡街使同样喜笑颜开,晚间行动一扫白日的憋屈、想来是大功一件,与高县尉互相道贺之后,便命令兵丁大张火把、清点俘虏与物资缴获。
本朝民间不禁刀弓,但陆续起获数十套长弓重箭、轻甲横刀,着实令人触目惊心,以至于众军本来想瓜分屋中财货、也悻悻住手,这等人犯搞不好是要过三法司的、最好不要惹祸上身。
而就在金吾卫与万年县廨差役忙着搜检房屋、绑缚人犯时,进入院中的李笃一直围绕着院落正中一座巨大的木作仔细打量。
这是一座高两丈有余、下宽上高的梯形木架,顶端又搭一根极长木梁,李笃起先以为是座高塔或望楼,虽然位置怪异了些、但也符合时代特色。
不过那横搭的木梁太过于突兀,李笃唤来几名差役、持火把将整个木作照亮,然后后退至墙根处,抬头仰望其全貌。
回回砲啊…本朝叫作抛石机或石砲,当记忆与眼前的影像重合、李笃的心都跳慢了半拍,这玩意儿竟然出现在了长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