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少府、将军!”李笃呼唤高集与那金吾卫巡街使、让二人看这木作像个什么物什。
本朝军威强盛、百余年来铁骑纵横四野八荒,高集与从未有过戍边经历的金吾卫巡街使茫然不知所以,反而是有安西军服役经历的仵作只看几眼、便大骇惊呼:“石砲!”
安西军远征西域、常常遇到邦国负隅顽抗,有时便需要起砲攻城,因此仵作有这等见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常乐坊北是道政坊、道政坊北过春明门内大街便是兴庆宫,这石砲若是全力一击、不知道能不能轰到勤政务本楼?
良久之后,那金吾卫巡街使舔舔干涩的口唇、话语中同时包含了恐惧和期冀:“这算不算勤王救驾之功?”
人生在世当真是福祸相依,早先金吾卫巡街使还嫌弃万年县无能多事、此时却万幸高县尉拉自己一起,抛石机这东西出现在长安城中、多少官吏都罪莫大焉。
难怪延兴门城门令身死、难怪胡人要在万年县廨门口行刺。
随后的事情就非在场众人所能左右,巡街使上报金吾卫当值将军、高县尉连夜禀报县令郑岩。
李笃这次多了个心眼,连忙借了差役去通知家中来接自己,免得再落入哪个变态手里。
就在这时,那金吾卫巡街使不知为何忽然叫住李笃,建议李笃也安排人手将今日事情上报所属亲府。
这将李笃说笑了,就自己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站岗工作态度、亲府郎将恐怕都忘了麾下有自己这号人物。
“听高县尉言、李郎今日有不小功劳?”
李笃确认巡街使话中有话、确实是有事相商,只是不知善恶缘由、只道高少府过于客气。
“李郎误会了,在下也是亲勋五府出身。”这金吾卫巡街使自称姓辛名云京、亦是功勋之后,沉吟几息、终于开口提点:
“李郎入亲府时日太短、不知其中关节,亲勋五府虽然隶属左右卫中、却另置有骠骑大将军统领,如今骠骑大将军乃是皇帝身侧高公。”
高公便是指大名鼎鼎高力士,李笃微微颔首、这事自己知道,同时也明白了辛云京的话中含义:
临近千秋节时在靠近兴庆宫里坊查获军械和抛石车,这事大概率会递送御前,不妨分出些功劳直接扣给高大将军。
如此一来大伙与高力士荣辱与共,皇帝封赏则与高公一同沾光、皇帝震怒也有人及时求情。
这事…实际上辛云京说出这话、便一定会如此上报了,无非是顾忌李笃宁王子身份、希望维持关系往来。
李笃确实也心动不已,什么功劳都是其次的,关键在于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想必内侍省中也容不下太多上进跋扈的公公,牛仙童、怎么都要想办法把这厮弄死!
事情说定,李笃与高县尉和辛云京当即对好说辞、写好文书,由辛云京派人直接送去亲府郎将官署。
不多时,万年县令郑岩、京兆少尹田宾庭、金吾卫将军等皆陆续赶到,后续处置陆续展开。
如京兆府将此坊坊正全家首先拿下,金吾卫从军器监借来工匠,连夜测量抛石机尺寸、准备在北苑兵营复刻一台计算威力射程。
尽是些无用功,这种装备又不是标准件生产,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不过李笃不准备多管闲事了,自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常乐坊外大道之上、那香车之中有窈窕佳人,李笃辞别旁人、来到车前,看一眼身上衣衫沾满了汗渍灰土、心想这身装束不太吉利,索性在车前脱了个赤身裸体。
倩丽的少女早已在车上等候,连忙扯来帛巾将李笃稍作遮掩。
李笃长舒口气、刚靠至软垫之上,手中又被塞进冰镇的酸梅汤饮,还未来得及饮上一口、湿润的布帕又被蓁末不由分说盖上额头。
蓁末被李笃苍白如纸的脸庞吓了一跳、尤其是脸颊之上还有数道伤痕,提灯观察几息,掀开地板波斯地毯一角、从暗格取出医药仔细清理创口。
李笃躺在那暖脂渌波玉腿之上,隐去些许环节、讲述着今日经历,狠狠咒骂几句那亲仁坊胡人下手狠辣、必然堕入地狱,再呻吟一声、撩开半臂襦裙往柔软处拱拱。
“弄疼郎君了?”
李笃连连摇头,绛雪吹唇、云娇雨怯,轻纱诃子之下纤毫毕现,眼前风景着实令人心神荡漾,这何尝不是止疼的良药。
沿街北行。
居宝马香车之中,以瑞雪为枕、柔胰为被,有香炉袅袅、幻化无穷,再有银铃富有节奏的叮当作响,宛如在温暖香河上、漂浮着随波逐流,直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间有非同寻常的绚丽繁华透过珠窗映入眼帘,原来兴庆宫勤政务本楼今夜已经亮起了辉煌灯火,那巍峨的城楼高墙如山、五彩华光下一片雍华璀璨。
李笃坐起身、陷入沉思之中,距离千秋节不到二十四个时辰了。
兴庆宫中、龙池东北沉香亭上。
清风徐来,执掌这偌大帝国的皇帝张开双臂、身上丝衣如微波浮荡,皇帝一边享受着王妃杨氏承欢膝下、一边遥望着自己的长安。
勤政务本楼与花萼相辉楼的光芒倒映在龙池水面、与长安城中那些斑驳灯火交错生辉,就仿佛高山与土丘、日月与星辰。
帝国啊、天下啊,这万里江山、臣民子女,都匍匐在地、沐浴着皇帝恩赐的安宁与繁华。
忽然间,有宛如蝼蚁的内侍匆匆而来,夜色之中身形似漂游鬼魅。
假寐的高力士敏锐地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亭中那若有若无的水声依旧,方才抬步无声无息离去。
沉香亭下、有内侍宫女举金翅、提香灯列队伺候,那原本执掌宫禁的中官也等候在其间。
见到高力士下来、这中官识趣地上前,口呼阿爷、搀扶着高力士来到僻静处,方才取出文牍、又高举宫灯。
几息之后,高力士的脸色浮现出些许异样,锐利的眼神看向南方、仿佛能穿过宫墙刺破世间的阴霾。
又过几息,高力士哑然失笑、一袭紫衣轻颤:这宁王家的小子好大胆、竟敢将我拉入瓮中。
这日夜里、驻扎在兴庆宫东飞龙苑中的龙武军大举出动,接管兴庆宫宫防。
次日一早,皇帝下旨八月初五千秋节庆典移至太极宫举办,又有左卫军令授李笃亲府队正、参与太极宫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