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和毒蛇

货车的油布下,弥漫着一股陈年谷物和潮湿麻袋混合的沉闷气味。

车轮碾过城外坑洼的土路,车身随之颠簸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昏城蜷缩在麻袋堆砌出的狭小空隙里,背靠着粗糙的织物,试图闭目养神。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地裹挟着他。

然而,那颠簸与摇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硬生生撬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锁孔。睡意尚未降临,噩梦已先一步攫住了他的神志。

眼前是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阴影兽潮,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嘶吼淹没一切。

他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困在冰冷的石缝,眼睁睁看着毁灭的洪流碾过山道,将无数人影践踏成泥,浓烈的血腥和尘土味塞满鼻腔。

强大的意念支撑着他拼尽全力回家,看到的却是堂屋门楣下,母亲穿着旧布衫的身影无力地悬垂着,一根粗糙的麻绳深陷颈间,翻倒的小板凳在死寂中格外刺眼。那双微微晃动的脚,死死烙在心里……

车辙猛地碾过一个深坑,剧烈的颠簸将昏城从那凝固的噩梦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刺骨。

急促的喘息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兽潮的轰鸣和死寂的绝望。

就在这时,车外不远处,几个马夫粗粝的闲聊声穿透了油布和浓雾,清晰地传了进来:

“嘿,李头儿,你又拉了那个‘灾星’?”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丝猎奇的兴奋

“他可是克死了他们一家老小!连认的干哥都没逃过!啧啧,这你也敢往车上装…胆儿够肥的啊!”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李强那沙哑、带着点满不在乎笑意的声音响起,像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嗐!什么灾星不灾星的,给钱就是爷!只要钱够数,阎王爷的座驾老子也敢给他赶一程!”

外面响起几声含义不明的干笑,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别处,抱怨着天气、路况和东家的小气。

昏城靠在麻袋上,身体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

那些话语如冰冷的雨点落在他身上,却没能再激起一丝涟漪,他的心早已穿上了一层浸透的旧蓑衣。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痕迹。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刚才的对话与颠簸一样,不过是这漫长湿冷路途上,又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昏城意识沉浮于疲惫与清醒的边缘时,三下沉闷的、间隔清晰的敲击声,从靠近他藏身位置的车厢板壁外传来。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节奏,穿透了货物的阻隔。

昏城立刻睁开了眼。

他要提前下车,再等一会,狩猎队就到目的地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动作利落。他掀开油布一角,浓重的湿冷雾气立刻涌了进来。

外面依旧是灰蒙蒙一片,但已能分辨出崎岖山路的轮廓。他看准车身随着颠簸微微离地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稳稳落在泥泞湿滑的路边。

货车吱吱呀呀地继续前行,很快便隐没在更浓的雾气里,只剩下单调的车轮声渐行渐远。

昏城站在荒凉的山道旁,单薄的身影融入了这片湿冷的背景。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合的水渍,目光投向雾气弥漫的山林深处,那里,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这里是离玄龟城最近的一处资源点,蛇友山,有不少蛇类妖兽在此栖息,还有些草药,诸如红蛇果,清凉根,蛇鳞草等等

昏城这次,便是要收集可观数量的毒蛇胆以便去坊市售卖,近期毒蛇胆价格上涨,是个好卖货

通常来说,狩猎至少应有,后勤,治疗,探查,猎人四个方面的人才,才可组成一支狩猎队

就拿后勤来说,低阶的修士由于手段、战力、持续能力不足,想要一个人横穿荒野,保持作战能力是不可能的,就如庄子所说,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越长时间的作战,越长距离的穿梭,越能体现后勤的重要性

李强等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己便是借着后勤先去做准备的情况,才搭了这趟顺风车

像昏城这样的独行者,往往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其极其自信可以规避各种危险,要么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他显然不是后者

蛇友山特有的腥甜土气混着草木腐败的味道钻入鼻腔,浓雾深处,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和低沉的嘶鸣,仿佛无数冰冷的视线正穿透水汽锁定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并非休息,而是凝神。

所有的杂念被强行剥离,意识如同沉入一片漆黑无波的深潭。精神高度凝聚,集中于眉心深处那一点——修行界称之为上丹田,神识之海所在。

刹那间,一种奇异的嗡鸣感在颅腔内响起,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向着浓雾弥漫的山林悄然扩散开去。

这便是他在世上赖以存活的依仗,一种能倾听到生灵内心意念波动的神通——心谛

纷杂、混乱、带着原始兽性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

左侧十丈外,湿润的腐叶下:“…猎物…移动…热量…”冰冷、贪婪,带着蛇类特有的耐心。

右前方陡坡,一丛锯齿草后:“…守护…红果…我的…”焦躁、占有欲强烈,体型似乎不小。

头顶上方,虬结的古树枝桠间:“…安全…观察…”谨慎、淡漠,位置很高。

更深处,约五十丈外一片沼泽方向:“…饥饿…痛苦…强大…”这意念模糊而充满压迫感,带着令他警惕的腥气,至少是二境巅峰甚至三境初期的妖兽!

昏城猛地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与雨水混在一起。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传来阵阵虚弱感。

他迅速锁定了几个目标:左近那条是普通毒蛇,一境初期都算不上,不足为惧;守护红蛇果的,气息接近一境中期;沼泽方向的,是此行需要规避的危险存在。

他压下精神的不适,下丹田(脐下三寸)中,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运转起来——那是他主修的精气。二境后期的精气流淌过四肢百骸,无声地强化着肌肉、骨骼、神经的反应速度与力量。他像一头融入环境的猎豹,脚步轻盈而迅捷地朝着右前方那丛锯齿草潜行过去。

距离目标三丈时,守护红蛇果的妖兽终于察觉。一条通体覆盖暗绿鳞片、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毒蛇猛地从草丛中窜出,三角形的蛇头高昂,碧绿的竖瞳死死锁定昏城,蛇信吞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意念狂暴:“…入侵者…死!”

这是一境中期的铁线蝮,速度极快,毒性猛烈。

昏城没有丝毫停顿,精气灌注双腿,猛地侧身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险之又险地避开铁线蝮快如闪电的扑咬。毒牙带起的腥风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一击不中,铁线蝮盘踞身体,蓄势待发。昏城眼神冰冷,就在它再次弹射的瞬间,他凝聚的精气瞬间爆发于右臂!肌肉贲张,青筋隐现,二境后期赋予的爆发力远超寻常。他并未用武器,而是五指成爪,精准无比地在半空中捏住了铁线蝮七寸下方三寸的蛇身要害!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精气强化下的指力瞬间捏碎了铁线蝮的脊椎。狂暴的意念戛然而止,只剩下垂死的抽搐。昏城动作不停,另一只手如刀般划过,锋利的指甲轻易割开蛇腹,精准地挑出一枚青黑色、还带着温热的蛇胆,迅速装入腰间一个特制的、内衬油纸的荷包。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数息。

他没有去动那株红蛇果,守护妖兽已除,这灵草反而可能引来更强的家伙。他再次凝神,眉心微蹙,将感知涟漪扩散开。

“…嘶…同伴…死了…”

“…血腥…吸引…”

“…围猎…”

四周的“声音”变得密集而充满敌意!至少五条大小不一的毒蛇正循着血腥味迅速围拢过来,其中两条的气息接近一境中期!

昏城暗叫不好。独行者的劣势在此刻暴露无遗——他缺乏中丹田灵气催动的范围法术,无法快速清场;也没有同伴掩护或分担压力。精气虽能强化自身,但面对围攻,持久力是巨大考验。

他当机立断,再次激发下丹田精气灌注双腿,猛地向侧方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跃去!速度提升到极致,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几条扑上来的毒蛇撞在一起,发出愤怒的嘶鸣。

他背靠巨石,暂时获得一丝喘息。但蛇群并未放弃,开始从不同方向游弋逼近,冰冷的竖瞳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必须速战速决,动静再大些,引来沼泽那个家伙就麻烦了。”昏城眼神锐利如刀。他放弃了再次使用心谛,纯粹依靠二境后期强化过的五感和战斗本能。精气在体内奔涌,提升着他的动态视力、听觉和反应神经。

一条花纹斑斓的毒蛇率先从石缝中弹射而出!昏城身体微侧,精气灌注手臂,化掌为刀,带着破风声精准劈在蛇头上,将其瞬间击毙。同时,他脚下步伐诡异一错,险险避开另一条从脚下偷袭的毒蛇,反手一抓,捏碎其七寸。

第三条、第四条…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致命,将精气对身体机能的强化运用到极致。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全是千锤百炼的杀戮技巧。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额角滑落,呼吸微微急促,但眼神始终沉静如渊。

短短半盏茶功夫,围攻的五条毒蛇尽数毙命。昏城迅速收集蛇胆,动作快得只余残影。血腥味更浓了,他不敢再停留,忍着精神与体力的双重消耗,再次凝神感知,确认沼泽方向那强大的意念暂时还未被惊动后,立刻收敛气息,像一道融入雾中的影子,朝着蛇友山更深处、蛇类更密集也更危险的区域潜行而去。

除了毒蛇胆,他还有件事要做

他的荷包渐渐鼓起,但前方的雾气,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