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还有两件普通件,我哼着跑调的小曲,心想:下次要进行空间跳跃,也许该试试讲个关于黑洞消化不良的故事?
下午三点,我回到了“星际闪驰”快递公司的分拣中心,巴克正叼着新的一根合成烟,他拿着扫描仪粗略检查了一下,随后在数据板上划了几下。
“嗯,还行,没缺胳膊少腿。配件那单加急费高,算你走运。”他抬眼看了看疲惫不堪的我,“钱打过去了,自己看账户。”
陈沫迫不及待地打开电子义眼,视网膜投影上,能量币余额清晰地跳动刷新:
【+210能量币送件收入】
【-90能量币飞船停靠等费用】
【最新余额:590能量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我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90个能量币!这是他在失去一切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和还有艾瑟的帮助,在一天的工作中内,从泥沼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我靠在守护者的飞船外壳上,抬头望向分拣中心穹顶之外那片被霓虹灯污染、却依旧能看到零星几点真实星辰的彭斯星夜空。这艘飞船此刻不仅仅是一个避难所,更像是一个起点。
我走进守护者号,将它开进一个附近的一个飞船停靠位。守护者号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声音,仿佛也在疲惫地喘息。停好飞船后,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我需要离开这狭小的铁棺材,需要一点人间的烟火气,哪怕只是片刻的麻痹。我脱下工作服,换上一套还算干净的深灰色耐磨便装,揣上能力币卡,准备取一些能量币出来,顺便去飞船外逛一逛。锁好飞船,我融入庞大而嘈杂的人流中。
这里是玉兔镇,彭斯星上的一个三线城市,这里充斥着喧嚣。不同种族的旅客、行色匆匆的居民、吆喝的商贩、闪烁的霓虹广告牌……空气里混合着循环过滤后的金属味、廉价合成食物的油脂味、汗味和各种星际生物的体味。靠着义眼中艾瑟的导航,我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通道,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用霓虹灯管歪歪扭扭拼出“锈钉酒吧”字样的沉重铁门。
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味、廉价烟草味和汗馊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老式点唱机嘶哑的摇滚乐。光线昏暗,烟雾缭绕。这里是底层人的聚集地,混乱、嘈杂,但也带着一种直白的、不掩饰的疲惫和放纵。我喜欢这里,因为没人关心你是谁,来自哪里,背负着什么。我径直走到吧台,在一个角落的高脚凳坐下。
“来瓶扎啤。”我对那个长得较俊、沉默寡言的酒保抬了抬手。
酒保点点头,熟练地接了一大杯浑浊的金黄色液体,“砰”地放在他面前。我端起杯子,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麦芽味冲入口腔,滑入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和松弛。就在我沉浸在这片刻的麻痹中时,酒吧深处传来一阵骚动和刺耳的叫骂声,压过了背景音乐。
“妈的!小贱人,给脸不要脸是吧?”
“就是,我们老大请你喝杯酒是看得起你!”
“躲什么躲?再躲信不信把你卖到矿区的窑子里去?!”
我皱着眉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两个穿着脏污工装、满脸横肉、明显喝多了的男人,正一左一右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个年轻女孩,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连衣裙,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像只落入狼爪的幼兔。她瑟瑟发抖地试图后退,却被身后的桌子挡住,退无可退。其中一个男人油腻的大手正粗暴地要去拉扯她的胳膊。
周围的客人要么漠不关心地继续喝酒,要么带着看热闹的戏谑表情。酒保擦拭着杯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我的心头。疲劳和酒精并没有完全麻痹我的神经,反而让我压抑的某种东西被点燃了。我不在乎这女孩是谁,但我不能容忍这种赤裸裸的欺凌就在眼皮底下发生。
“嘿!那边的!”我猛地提高了嗓门,声音在嘈杂的酒吧里不算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端着还剩半杯的啤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上故意挤出一个夸张的、带着几分醉意的笑容,朝那两个男人走去。我的心跳在加速,大脑却在疯狂运转。硬拼?我这小身板对付两个醉汉,尤其是对方可能带着家伙的情况下,胜算不大。报警?这里警卫效率低得感人,等他们来,黄花菜都凉了。
“艾瑟,给个建议啊,怎么救这个女孩?”我通过义眼联系艾瑟。她不愧是顶尖的AI,我的视网膜上马上出现了可行的方案。
我走到距离冲突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脸上那种“醉醺醺”的笑容更浓了,甚至还打了个酒嗝。“两位大哥,好……好兴致啊!嗝……这妞儿,挺……挺水灵?”我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带着痞气,眼神却迅速扫过那两个男人和女孩的位置。
两个男人见我一个人,又一副醉鬼模样,警惕心稍微放松了些,其中一个狞笑道:“关你屁事?滚一边去!”
“别……别介啊!”我往前又凑了半步,身体微微摇晃,“我……我就是看这妞儿眼熟!”我指着那女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哎呀!这不是……这不是‘剃刀’强尼家跑出来的小姘头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强尼哥找她找得可急了!放出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的话音刚落,酒吧里瞬间安静了几分。连背景音乐似乎都恰好播完了一曲。“剃刀”强尼?那是玉兔镇地下世界一个心狠手辣、臭名昭著的小头目,据说专门做人口贩卖和非法器官生意,手上沾着血。
两个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五,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露出明显的忌惮。
我立刻趁热打铁,猛地一拍大腿,假装用义眼通话,手指在空气中挥舞:“哎哟喂,可算让我碰着了,我这就联系他们,他说了,提供线索的,最少……最少500能量币!”
两个混混彻底被唬住了。500能量币的悬赏?“剃刀”强尼的凶名?领赏?眼前这个醉醺醺的家伙看起来是真认识这女孩!
“妈的!晦气!”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松开手,狠狠瞪了女孩一眼。
“强尼的人?操!算我们倒霉!”另一个也啐了一口,明显打了退堂鼓。
我急切地说:“哎!两位大哥别走啊!人是你们先发现的,这赏金……我们好商量嘛!分你们一成……不,两成!”
两个混混哪还有心思分赃,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生怕走慢了被卷入麻烦。他们匆匆推开我,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酒吧大门。
酒吧里短暂的寂静后,又恢复了嘈杂。看客们失去了兴趣,继续各自的消遣。
我定了定神,看向那个吓傻了的女孩。她靠着桌子,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大眼睛里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后怕。
“没事了,他们走了。”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
女孩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你……先生……”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随后回到吧台,拿起自己还剩一点的啤酒,又对酒保指了指惊魂未定的女孩:“给她一杯温水。”
酒保依旧面无表情,倒了一杯水推过去。她小口地喝着水,试图平复剧烈的喘息。我坐回自己的高脚凳,默默地喝着酒。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酒吧的喧嚣似乎成了背景音。
过了许久,也许是我沉默的陪伴给了她一丝安全感,也许是她压抑太久需要倾诉,女孩放下水杯,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了:“先生,谢谢你……”她哽咽了一下,努力控制着情绪,“我叫小雅,我家在玉兔镇边缘的城中村……我爸……他……他烂赌……把家里能输的都输光了……还欠了放贷集团一大笔钱……他们……他们扬言再不还钱,就要把我妈……把我妈扔进矿渣粉碎机……还要把我弟弟……卖到黑矿场去……”
小雅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我妈……她有严重的辐射病,常年卧床……弟弟不懂事……整天就知道混……”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没办法了……只能一个人跑出来……想在这玉兔港……找个工作……哪怕是……最脏最累的活……只要能挣钱……救我妈……”她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
我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啤酒杯变得沉重无比。她口中那些冰冷的词汇,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底层图景。
我想起了我的境遇:父亲去世,娜塔莎追杀、所以财富被莉莉丝骗走,她的痛苦我深有体会。一股强烈的共情攫住了我。
我想了一会,随后从怀里掏出那叠准备用来喝酒消遣的能量券。我点了点,数出250能量币,将那250能量币轻轻推到小雅面前的吧台上。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只有一种沉重的怜悯,“这点钱……也许不够填你爸的窟窿,但至少……能让你妈买点必需的药,或者……暂时稳住那些放贷的。别再来这种地方找工作了,太危险。”
小雅看着吧台上那一小叠散发着微光的能量币,整个人都愣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滚落。250能量币!她抬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感激和无措。
“先…先生?这…这太多了!我不能…”她语无伦次,下意识地想推拒。
“拿着!”我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给你妈治病要紧。”我顿了顿,看着女孩苍白憔悴却难掩清秀的脸颊,补充了一句,“找个安全点的旅馆,先住下。明天去玉兔镇登记处,看看有没有正规的短期工,餐厅后厨或者清洁什么的,总比在这种地方强。”
小雅看着我,嘴唇颤抖着,最终没有再拒绝。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叠能量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吧台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谢谢您…先生…我叫小雅…我一定记住您的大恩…”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小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把我的样子刻进脑海里,然后才站起身,再次低声道谢,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快速而无声地离开了“锈钉酒吧”。
酒吧的嘈杂重新淹没了她消失的背影。我独自坐在吧台前,看着空了的酒杯,心里空落落的。250能量币,我今天才进账90能量币。但我并不后悔。那种绝望,我懂。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扔向黑暗深渊的每一根稻草,或许都能给坠落的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酒保默默地又给我续了一杯扎啤。我端起杯子,酒精的辛辣这次似乎没能带来多少麻痹感,反而让心口的沉重更加清晰。
我在“锈钉”又坐了很久,喝了几杯,试图用更多的酒精冲淡那份沉重的共情和无力的现实感。直到酒吧的喧嚣渐渐低沉,人也稀疏起来,我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结了账,离开了浑浊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
我没有回守护者号,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价格中等的小旅店。登记,入住。狭窄的单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洗漱台,冰冷而简单。过了一会儿,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我愣了一下,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小雅。她已经洗去了泪痕,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服,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感激、不安、羞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先生……”她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她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勇气和悲哀,“如果您不嫌弃……”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本能的冲动同时涌上心头。拒绝?她需要证明自己不是白拿那笔钱,或者,她只是想抓住这冰冷的宇宙中一点点的依靠和温度?接受?这更像是一种趁人之危的交易,尽管双方或许都心照不宣。我看着女孩眼中那近乎破碎的脆弱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在这个冰冷、残酷的宇宙底层,道德和纯粹的情感都显得那么奢侈。
我默默地侧身让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压抑已久的悲伤、漂泊无依的孤独、和一点点在绝望中互相汲取的、带着咸涩泪水的温度。两个被生活重锤碾过灵魂的人,在这短暂的、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里,笨拙地、沉默地,试图用身体的触碰去确认彼此的存在,去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孤独。没有激情,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交织。
窗外,玉兔镇的灯光没有熄灭,照耀着无数冰冷的钢铁长廊和匆匆来去、不知归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