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床单上微微的褶皱证明昨夜并非虚幻。我坐起身，揉了把脸。疲惫感并未散去，反而因为短暂的松懈而更加沉重地压在肩上。床头柜上，放着一小叠用旅店便签纸整齐包好的东西。他拿起来打开，里面是50能量币。便签纸上有一行娟秀却略显颤抖的字迹：
先生，谢谢您。250太多了。这50请您务必收回。我找到工作了，在清洁公司。我会努力活下去。愿星辰庇护您。——小雅
我捏着那50能量币和字条，沉默了许久。我最终还是把那50币收了起来。这不是施舍的退回，更像是一个女孩在绝境中努力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和倔强。洗漱，吃饭，退房。清晨的玉兔镇通道依旧繁忙，但多了几分秩序感。回到守护者号，熟悉的消毒水和金属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艾瑟，报告状态。”
“系统运行正常，是否前往“星际闪驰”快递公司的分拣中心？”
“出发，今天要赚更多能量币！”
将守护者号停在装货区后，我快步穿过混乱繁忙的分拣区，躲避着穿梭的悬浮推车和巨大的机械臂。目的地是分配中心的一个半开放隔间——“分配员”巴克的地盘。此刻，他正叼着一根廉价电子烟，眯着眼盯着面前悬浮的光屏，屏幕上密密麻麻滚动着待分配的单号、目的地和报酬。
“哟！新人，今天挺准时嘛！”巴克一抬头就看到了我，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昨天表现不错，尤其是那件加急单，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规避路线而超时呢。”
我尴尬地抿了抿嘴，尽力保持平静：“巴克大哥，只要能挣钱的活，请你都给我排上。”
“就喜欢你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巴克哈哈大笑，“放心，巴克大哥最照顾新人了！喏，刚刷出来两个‘硬骨头’，老油条们都嫌骨头硬不肯啃，正好给你练练手！”他手指飞快地点选，几份任务瞬间划拨到我名下。
艾瑟马上将信息传到我的义眼上：
单号A782：一件“精密仪器”，送往“织女IV，银辉之城，商业区B座3704室。备注：收货人要求当面签收时效件。报酬：150能量币。
单号B190：两箱“生物样本”，送往“仙女座虫洞观测前哨站”。备注：需在48标准时内送达，外围星域风险高。报酬：200能量币。
单号难度比较高，通往“织女星IV”的航道出了名的复杂，新手开起来燃料费都赚不回；而“仙女座虫洞观测前哨站”更是偏僻，正常飞过去需要一天多的时间。但报酬加起来勉强接近350币！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再说了，守护者号又不需要在意燃料消耗。
“好了，赶紧滚去装货！”巴克不耐烦地挥挥手，“记住，银辉之城那个客户难缠得很，当面签收的时候经常挑刺，要小心。还有，仙女座那边不是游乐场，活着回来报账！”
我不敢耽搁，小跑着冲向飞船。守护者号的货舱很快被几个密封箱和那个贴着“精密仪器”标签、半人高的方形盒子塞满。艾瑟精确规划着配重，确保这艘老船能顺利起飞。
“管理员，货物装载完毕。航路规划完成，优先执行‘织女星IV’送件任务，预计航行时间：4小时40分。”艾瑟的声音响起。
我系紧安全带，深吸一口气：“出发。”守护者号尾部喷出不算明亮的蓝色光焰，挣扎着脱离泊位，摇摇晃晃地爬升，最终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冲出彭斯星。
“织女星IV”的橙红色大气层如同滚烫的熔岩漩涡。守护者号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剧烈地颠簸、摇晃、翻滚。当飞船最终狼狈地冲出云层，歪歪扭扭地降落在“银辉之城”B座顶楼的小型停机坪上时，我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胃里翻江倒海。
时间接近中午，巨大的橘红色日轮挂在城市上空，我强忍着不适，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精密仪器”箱子，双腿还有些发软地走向高速电梯。3704室，一扇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合金门。
我按下门铃。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亮紫色波浪长发，妆容精致得过分，穿着一条闪亮的紧身短裙，赤脚踩在地板上。她斜倚门框，毫不掩饰地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洗得发白的夹克、沾着油污的裤子、汗湿的头发和略显苍白的脸。
“星际闪驰？”她带着一丝不耐烦。
“是…是的，林文文小姐？您的签收件。”我努力平稳呼吸，递出箱子。
她没有接箱子，反而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嫌恶地拂了拂箱子表面几乎看不见的浮尘：“啧，脏死了，一股味儿！不要了，我要退货，等着差评吧。”她皱着眉说。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我头顶。退货，那我这一单算是没了？白干五个小时？虽然这五个小时我只是躺在飞船里睡觉，但对方的拒收让我很是困扰。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通往紧急逃生梯的防火合金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猛然撞开，整个楼层仿佛都抖了一下。
三个彪形大汉如同饿虎扑食般冲了进来！为首的光头，头皮纹着狰狞黑蝎，眼神凶戾；他身后的刀疤脸眼神阴鸷，另一个大个子肌肉虬结，手里拎着噼啪作响的能量短棍。浓烈的汗味、烟草味和暴力气息瞬间充斥了狭窄的走廊。我紧张地抓起腰间的脉冲枪，祈祷他们不是冲我来的。
林文文脸上的刻薄瞬间变成了极度夸张的惊恐。她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向我，双手死死箍住我的胳膊，整个人贴了上来。
“干爹，干爹救命啊！”她的哭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戏剧性的委屈，“他们又来逼债，要把我抓走卖掉。干爹，你不是说最爱我了吗？快帮我把他们都打跑，快啊！”
干爹？！！！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像个被焊在地上的雕塑，沉重的箱子也掉在地上。我被林文文死命抓着，完全懵了！这女人疯了？！
光头男凶戾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从我廉价磨损的飞行靴，到洗得发白、甚至袖口有些脱线的夹克，最后落在我因为惊愕而显得无比狼狈的脸上。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度不屑的弧度。
“我没有！我不是她干爹！”我猛地回神，用力想甩开林文文，但这女人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我，“我是送快递的，星际闪驰，有单据！飞船就在楼顶！”我急声辩解，指向天花板。
“有飞船？”光头男贪婪地开口，浓重的古龙水混着汗臭扑面而来，“抱着个破箱子就能冒充快递？林婊子亲口叫的‘干爹’，老子耳朵没聋！想赖账？”他指着死死扒住陈沫的林雅，“这贱人欠我们28万7千能量币！连本带利！白纸黑字！小子，既然你是她‘干爹’，这钱，今天你不掏出来，别想竖着离开！”
“我说了！我不认识她！我只是送个快递！证件！我飞船上有证件！楼顶！守护者号！”我几乎是在吼。
大个子晃了晃能量短棍，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脸上满是讥讽，“有飞船好啊，正好扣了你的飞船，也能卖个几万了吧。”他贪婪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天花板。
扣押飞船？！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守护者号不仅仅是我谋生的工具，更是我的家！
“休想！”我双目赤红。
“妈的！给脸不要脸！”光头男彻底怒了，“在银辉之城，还没人敢跟我们作对！给我废了他，把值钱东西和飞船钥匙搜出来！”
我马上推开林文文，拿起腰间的脉冲枪打向他们，他们连忙后退，躲到紧急逃生梯的墙壁后面。这个单子看来是没了，我拿起掉在地上的箱子赶紧逃离。
“别走——！箱子里是我的‘星尘’限量版投影仪！！”林文文尖叫。
“拦住她！”光头男也冲了出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林文文。
刀疤脸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横移，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抓向林文文纤细的胳膊。
“啊——！”林文文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疤脸的手爪，她连滚带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管不顾地冲向我。
“干爹，救我！带我走！求你了！”她的哭喊撕心裂肺，充满了最原始的求生欲。
视线对上！
我看到了林文文眼中那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绝望。那不再是刻薄和挑剔，而是即将被吞噬的弱小动物的恐惧。我生起同情心，又向身后开了几枪，光头三人只得再次退后，暂时放弃追击。
“艾瑟！开启后舱门！”我终于来到顶层。
“指令确认！后舱门开启！”
咔嚓一声轻响，守护者号尾部货舱的斜坡舱门猛地放下！
“上去！”我用尽力气将林文文往舱门方向一推！她尖叫着，踉跄着扑上了斜坡。
“妈的！都别想跑！”大个子终于瞄准了机会，怒吼着将手中的能量短棍狠狠掷出！那闪烁着致命蓝光的短棍如同一道闪电直射我的后心！
“砰！”一声闷响！
艾瑟及时开启了守护者号的护盾，能量短棍没有击中我，而是打在护盾上。耀眼的蓝色电弧瞬间炸开，像一张电网覆盖了护盾！滋滋的电流声响起。我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冲向前方的驾驶舱。
“艾瑟，点火升空！”我嘶吼着，一脚迈进驾驶舱门，重重摔在驾驶座上。
轰——！！！
守护者号引擎喷口瞬间爆发出刺眼夺目的蓝色火焰！巨大的推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后背上，飞船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剧烈颤抖着，猛地向上拔起。
“你们逃不掉的！”光头男暴跳如雷，他刻毒地诅咒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船开始上升！林文文在货舱里被甩得东倒西歪，死死抓住一个固定环，发出惊恐无助的尖叫。
“警笛声接近中，高度150米，地面单位无法有效拦截。”艾瑟平静地分析着局面。
我瞥了一眼后视屏幕，下方楼顶停机坪上，三个催债暴徒正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其中一个正对着通讯器狂吼。几辆闪烁红蓝警灯的悬浮车正从城市低空快速接近B座大楼，但显然来不及了。警察确实来了，但正如我所料，晚了一步！
守护者号挣扎冲破了银辉之城顶层稀薄的空气幕墙，一头扎入织女星IV那橙红色的、狂暴的夜空之中。剧烈的颠簸再次袭来。我全神贯注，使出浑身解数控制着方向，艾瑟的修正指令一条接一条，冰冷而高效。
不知过了多久，守护者号终于冲破了厚重云层的束缚，一头扎入相对平稳的太空。
星光重新洒满舷窗。飞船的震动逐渐平息，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
驾驶舱的门被猛地拉开。
林文文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头发乱得像鸡窝，昂贵的裙子沾满了货舱的灰尘和油污，甚至撕破了几处。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后怕，有茫然，似乎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刻薄的本性，尽管声音还带着哭腔和颤抖：
“你……你把我弄到哪里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我的衣服！我的脚！都被你弄破了！疼死了！还有我的投影仪！都怪你……”
她似乎想把所有的惊吓和损失都归咎于我。
我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疲惫和一丝荒诞的讥诮。我打断她，声音嘶哑低沉，却像钝刀一样割开了她的抱怨：
“闭嘴。”
“我的飞船，守护者号。”
“目的地，仙女座虫洞观测前哨站。”
“至于你？”我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认了‘干爹’就要思考后果。现在，把你订的投影仪签收了，否则我就将你扔进太空。”
林文文被我那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噎得瞬间失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却散发着不容置疑寒意的“快递员”，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未知的恐惧。她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能在义眼上点击签收。
“单号A782已完成，能量币+150，当前账户能量币余额：510。”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货物’。坐稳，或者滚回货舱去”我冷声说道。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门框，赤着的脚趾在冰冷的房间里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驾驶舱内响起艾瑟平静无波的合成音：“导航路线重置完成，目标：‘仙女座虫洞观测前哨站’，预计航行时间：32标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