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号的引擎发出稳定却略显嘶哑的低鸣，舷窗外，不再是织女星IV那狂暴的橙红大气，取而代之的是深邃无垠的墨黑，点缀着冷冽、遥远、恒定的星光。飞船内部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消毒水、一丝若有若无的林雅身上残留的昂贵香水与汗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我瘫在驾驶座上，刚刚的逃亡让我肌肉酸痛。我的“货物”——林文文，依旧把自己蜷缩在通往货舱的狭窄过道角落里。昂贵的裙子早已面目全非，赤着的脚上沾满污渍，甚至有两道细小的划痕。她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透过小小的观察窗望着外面永恒的黑暗。几个小时前的歇斯底里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只剩下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偶尔，她会偷偷瞟一眼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我有些烦闷，守护者号自动驾驶状态下并不需要我时刻盯着，真正折磨我的是饥饿感——从今天上午在酒店的那顿早餐后，我就粒米未进，本想着在织女IV银辉之城吃点东西，但刚刚的事情扰乱了我的计划。
“艾瑟，”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嘶哑，“扫描附近最近的中立补给点。我需要食物……控制在最低花费。”
“指令确认。正在扫描……”短暂的停顿后，“侦测到中型民用空间站：‘回音螺’。距离当前位置：0.7标准时航程。该空间站提供基础补给、简易餐饮及短时停泊服务，信用记录显示为中立方运营，安全评级：低。是否设定为临时航点？”
“低安全评级？”我皱眉，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但胃部的抽搐和身体的疲惫感压倒了一切顾虑。“设定航点。准备对接程序。我需要在空间站停留……大约2标准时。”
“航点设定。对接程序准备中。警告：该空间站环境复杂，建议保持警惕。”守护者号微调航向，朝着一个在星图中并不起眼的光点驶去。
“回音螺”空间站名副其实，像一个巨大的、布满管线和简陋金属外壳的工业海螺，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它没有织女星IV“银辉之城”那种炫目的霓虹，只有斑驳的灯光和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巨大嗡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廉价合成食物的混合气味。
我将守护者号停靠在一个狭小的付费泊位上，费用几乎又刮掉了我账户上的不少能量币，让我心头一抽。我看了一眼依旧蜷缩在过道的林雅：“你，待在这里。锁好舱门，除了我和艾瑟的指令，谁叫都别开。明白？”
林文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去找点吃的，很快就回。”我的语气不容置疑，“或者你想跟着我去下面‘体验生活’？这里鱼龙混杂，我可没精力再救你一次。”
林文文看了看舷窗外昏暗、混乱的码头景象，几个衣着古怪、眼神闪烁的人影在远处晃荡，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得更紧，默默点了点头。
我穿上飞行夹克，谨慎地开启气密舱门，踏上了“回音螺”冰冷、布满油污的金属甲板。
空间站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加拥挤和嘈杂。狭窄的通道两侧挤满了各种小店：贩卖可疑零件的、回收废弃物的、提供廉价维修的……最多的还是各种挂着油腻招牌的小餐馆，散发出各种廉价的、味道浓烈的香气。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货运船员、眼神警惕的独行客、穿着暴露招揽生意的流莺、还有几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混混在角落里打量着他这个生面孔。
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迅速找到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位于稍微靠里面位置的合成食品店。店内弥漫着烤制人造肉和合成油脂的味道。他点了两份最便宜的能量块配营养糊套餐，又额外买了一大瓶廉价的合成水。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机械臂改造人，收了钱，动作麻利地将几块褐色砖状物和两管粘稠的糊糊推到我面前。
我端着食物，没有立刻回船。我实在太累了，需要坐下来喘口气。我开始吃着能量块，就在吃到最后一块能量块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桌边。是林文文。她不知何时溜下了船，换掉了那件破烂的裙子，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像是从空间站廉价商店刚买的灰色连体工装，赤着的脚也套上了一双大了几号的粗糙靴子。她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洗去了之前的污垢和残妆，露出原本清秀却带着浓重憔悴和不安的脸庞。她手里攥着一个小纸袋，里面似乎装着几个水果形状的合成食品。
“我……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她声音细若蚊蚋，眼神躲闪，“我看到那边有这个……便宜……就……”她举起纸袋示意了一下，然后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像是等待审判。
我皱紧眉头，一股火气蹭地冒上来：“谁让你下来的？我的话你当耳旁风？”我差点吼出来，但看到周围投射过来的几道目光，又强压了下去，压低声音：“吃完立刻给我滚回船上去！”
林文文被我吼得一哆嗦，眼眶瞬间红了，但还是默默地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拿出一个颜色可疑的“苹果”，小口地啃着，动作拘谨得像个犯错的孩子。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肩膀微微耸动。
两人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各自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周围空间的嘈杂声浪似乎将他们隔绝在一个小小的孤岛上。
“我……”林文文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依旧低着头不敢看陈沫，“我不是故意要赖上你的……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颤抖却清晰了许多：“我……我之前在‘银辉之城’的一家星际娱乐公司做前台接待。工资其实不算很低……但我……”她停顿了一下，手指用力抠着那个合成“苹果”，“我喜欢买包，买衣服，买首饰……那些限量版的投影饰品……还有去高档餐厅……我总觉得别人有的，我也要有……我……我控制不住。”
“所以你就去借高利贷？”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文文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是！我蠢！我虚荣！我被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迷昏了头！开始只是用信用卡透支，后来发现补不上窟窿，就……就听信了一个‘朋友’的话，说有个平台周转快，利息低……”她自嘲地惨笑了一下，“哪有什么‘利息低’……是‘星链贷’！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我借了15万能量币，想着靠投资翻本……”
“投资？”我的眼神像刀子。
“嗯……”林文文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织女星矿业的涨势那么好，人人都说能翻倍……我……我就把借来的钱，还有之前攒的一点积蓄，全投了进去……结果……”
结果不言而喻。“织女星矿业”爆出巨大的财务造假丑闻，让无数人血本无归，倾家荡产。
“……它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屁股债，很快就欠了28万……”林文文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后的空洞，“我工资全填进去……催债的天天堵门……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才想找个依靠……我承认，我接近你……叫你干爹，就是想着你能帮我还钱……哪怕一点点……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巨大的羞耻，但也有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孤注一掷：“陈沫……我知道我错了！我蠢，我活该！但现在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唯一的希望，求求你，别丢下我！”
她身体前倾，几乎趴在桌子上，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破碎的诱惑：“我……我会很乖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打扫飞船？我可以学！做饭？我……我也可以学！或者……或者你需要别的……”她咬着下唇，眼神带着水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陈沫，“我……我可以服侍你……我很干净的……只要你能让我跟着你，给我一口饭吃，有个地方待……我什么都愿意！我会是你最忠实的……仆人……”
说着，她竟然伸出手，颤抖地试图去碰我放在桌上的手。
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之前的疲惫和烦躁被一种冰冷的厌恶取代。“够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让林文文的动作僵在半空。
“林文文，”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你‘干爹’，也没兴趣收什么‘仆人’。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报答’我。”我指了指周围混乱的空间站，“看看这里，再看看我的船。我就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星际快递员，靠接一些别人不愿意跑的苦活儿脏活儿勉强活着。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怎么养你？”
事实上，两个月后我的别墅钱就会到手，足足一百多万能量币，我完全可以支付她的债务，但是我不喜欢这种女人，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欠下更多债呢？林文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的希冀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你以为用身体换庇护就能解决问题？”我的话语毫不留情，“那只会让你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更深的泥潭！你跟了我又能怎样？等我哪天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航道上？然后你怎么办？再去找下一个‘干爹’？”
我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灵魂上，让她浑身颤抖，哑口无言。
“听着，”我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冰冷，“等到了仙女座前哨站，我会想办法把你放下。那里虽然偏远，但至少是个政府管辖的站点，有基础秩序和安全。你可以找个工作，哪怕是最底层、最辛苦的活儿。洗盘子，清理卫生，给矿工做饭……总能活下去。慢慢攒钱，一点一点还债。虽然难，虽然慢，但那才是正常人的活法。靠你自己站起来，而不是靠出卖自己依附别人，这才是真正的生路！”
我说完，不再看她，端起自己的盘子，将最后一点营养糊糊倒进嘴里，然后拿起那瓶水和林文文那个几乎没动的纸袋。“走吧，回船。记住我的话。”
我站起身，径直走向来时的通道。林文文呆坐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流淌，眼神空洞地望着我决绝的背影，仿佛最后一根浮木也沉入了深渊。她慢慢抬手，抹了一把脸，眼神深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蔓延上来，但这一次，似乎还掺杂了一点别的、更加幽暗的东西。她默默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跟了上去。
回到守护者号后，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林文文像一尊石膏像一样蜷回她的角落，不再说话，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我也疲惫不堪，我只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飞船的条件尚可，但我的富二代脾气依然在，我还是无法忍受睡在驾驶座上。
“艾瑟，监控好飞船。我得找个地方好好午休一下。”我拿起几张能量券离开飞船。几经周折，我找到了地址。一个狭小的、不足五平米的金属盒子，里面有一张勉强能躺下的软床和一个淋浴喷头。我脱下夹克，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冲了一个短暂的热水澡。不久后，我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几乎在沾到枕头的一瞬间，意识就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然而，我没有注意到，房间那扇简陋的门锁，在我睡熟后不久，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一道纤细的身影溜了进来。是林文文。她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艾瑟的监控，偷偷跟了下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她在空间站的黑市角落，用最后一点藏在贴身衣物里的能量币换来的东西——一种空间站里臭名昭著的喷雾“幻梦星尘”，俗称“星飘”。无色无味，效果强烈且迅速。
她站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我，眼神剧烈地挣扎着。不久前我那番冷酷却现实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她。靠自己去还债？去做最低贱的活儿？那看不到尽头的绝望和辛苦……不！她做不到！她害怕那种生活！恐惧战胜了最后一丝羞耻和犹豫。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她必须抓住，用任何方法！她想，只要有了关系，我总不会那么狠心……总会心软吧？
林文文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颤抖着拧开小瓶的盖子，对着我的口鼻方向，轻轻按下了喷头。一股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气雾弥漫在空气中。她屏住呼吸，迅速退开几步，躲到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心脏如同擂鼓。
药效发作得比她想象的更快。
突然，我睁开了眼睛！但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锐利，而是充满了血丝，燃烧着一种原始的、混沌的欲望火焰！我的身体燥热难当，像是在沙漠中被炙烤。“水……水……”我嘶哑地低吼着，坐起身，本能地寻找着凉意的来源。
“别走……”我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具压迫感的侵略性。我猛地从床上跃下，动作快得不像一个疲惫带伤的人，几步就跨到了角落。
“陈沫！你……你清醒一点！”林文文惊慌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