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订婚后的第三个周末，阳光透过梧桐咖啡馆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勾勒出几何形的光斑。我站在柜台后调试新到的咖啡机，颜书恒则在二楼办公室处理账目。开业两个月来，咖啡馆已经成为附近小有名气的“打卡地“，特别是那面梧桐叶许愿墙，每天都挂满新的心愿。

门铃轻响，一位快递员走了进来：“周婧颖女士的紧急邮件，需要签收。“

我擦干手上的水渍接过信封，看到发件方是“新加坡高等法院“时，手指不自觉地一颤。信封很厚，摸起来像是有很多页文件。

“谢谢。“我机械地签了名，等快递员离开后立刻冲上二楼。

颜书恒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信封上：“怎么了？“

“给你的。“我将信封递过去，“从新加坡来的。“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接过信封时指尖微微发抖。拆开后，一叠正式法律文件滑落出来，最上方印着醒目的红色字体：“法院传票“。

“是什么？“我凑近看，却被满篇的法律术语弄得头晕。

颜书恒快速浏览着内容，脸色越来越苍白：“林薇...她向新加坡法院举报我涉嫌参与父亲当年的商业欺诈。“

“什么？这太荒谬了！“我抓住他的手臂，“她明明知道真相！“

“但她伪造了证据。“他翻到某一页指给我看，“声称发现新的账本，显示我当时知情并协助父亲转移资金。“

我快速阅读那几行文字，胃部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根据文件内容，如果颜书恒不在七天内到新加坡应诉，将面临国际通缉。

“这不可能...“我的声音发颤，“她怎么能这样？“

颜书恒已经拿起手机拨号：“张总，是我。出了点状况...“

听着他向张明远简述情况，我突然注意到办公桌角落放着一个药瓶，标签上写着“奥美拉唑“—一种治疗胃溃疡的药物。颜书恒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的？为什么从没跟我提起过？

通话结束后，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张总说会联系新加坡的律师朋友，但...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我立刻说。

他摇摇头：“咖啡馆刚上正轨，需要有人照看。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事情恶化，你最好置身事外。“

“什么意思？“我声音陡然提高，“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什么叫'置身事外'？“

“婧颖，冷静点。“他试图握住我的手，但我躲开了。

“你一直在吃胃药？“我指向那个药瓶，“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懊恼的表情：“只是最近压力大有点胃痛，小事而已。“

“就像你父亲当年'只是有点胃痛'？“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颜书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被我当胸刺了一刀。他慢慢站起身，声音低沉而克制：“我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的飞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为什么每次遇到危机，我的第一反应总是推开他？明明最害怕失去，却总是亲手破坏？

咖啡馆的营业时间结束后，我锁上门回到二楼生活区。颜书恒正在卧室整理行李，动作机械而精准。床头柜上放着那个药瓶，旁边是一张折叠的纸。趁他去浴室的空隙，我展开那张纸—是一周前的胃镜检查报告，诊断意见栏写着“胃窦部黏膜异常，建议活检进一步确诊“。

纸张在我手中颤抖。活检？异常？这远不是他说的“有点胃痛“那么简单！浴室水声停止，我迅速将报告放回原处，假装在整理床铺。

“明天张总会来帮忙照看咖啡馆。“颜书恒擦着头发走出来，“我已经联系好新加坡的律师，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你应该告诉我实话。“我直视他的眼睛，“关于你的胃。“

他僵住了，毛巾从手中滑落：“你看了报告。“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们不是应该共同面对一切吗？“

“我不想让你担心。“他坐在床沿，双手抱头，“尤其是刚订婚后...而且可能只是普通的胃炎。“

“就像你父亲当年以为的'普通胃炎'？“这次我没有后悔说出这个尖锐的对比。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是的，就像我父亲。你知道我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吗？不是林薇的诬告，不是失去咖啡馆，而是...“他的声音哽住了，“而是变得像我父亲一样，隐瞒病情直到无可挽回，留下爱的人独自面对。“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原来他一直活在父亲阴影下，害怕重蹈覆辙，却又不知不觉走上同样的路。

“书恒...“我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抱住他，“这次不一样。你有我。“

他紧紧回抱我，脸埋在我肩窝，呼吸沉重而潮湿：“我怕...真的很怕。“

这一刻，那个总是坚强从容的颜书恒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面对可能失去健康和自由的恐惧。我抚摸着他的后背，感受他脊椎的轮廓，想起十五岁的他独自承受家庭变故，想起他在新加坡拼命工作还债，想起他每年收集梧桐叶的执着...所有的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他，强大又脆弱，勇敢又恐惧。

“我们一起面对。“我轻声承诺，“不管结果如何。“

第二天清晨，我们站在机场出发大厅，周围是匆匆而过的旅客和广播里的航班信息。颜书恒的行李很简单，除了必要的衣物文件，只带了一本我们咖啡馆的设计图册。

“到了立刻联系我。“我帮他整理领口，“不要隐瞒任何情况，好吗？“

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咖啡馆就拜托你了。还有...照顾好自己。“

登机提示响起，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想等回来再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精致的银质袖扣，做成迷你梧桐叶的形状，与我脖子上的项链和戒指相配。

“这样即使我不在，也有我的'一部分'陪着你工作。“他微笑着说，但眼睛里的不舍几乎将我淹没。

我紧紧抱住他，闻着他颈间熟悉的雪松气息：“早点回来。我们的梧桐树等着你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我站在原地许久，直到手机铃声惊醒了我。是张明远。

“周小姐，我刚收到新加坡那边的消息。“他的声音异常严肃，“林薇伪造的证据漏洞百出，律师很有信心能打赢官司。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书恒的胃镜检查...情况可能比想象的严重。新加坡中央医院的陈教授是这方面专家，我已经联系好了。等书恒到了，立刻带他去做全面检查。“

我的心一沉：“您怎么知道他的胃...“

“他向我咨询过。“张明远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像他父亲了，什么事都自己扛。“

挂断电话，我机械地走向停车场，脑海中不断闪回那张检查报告上的字眼。“黏膜异常“、“活检“、“进一步确诊“...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刀，缓缓割着我的神经。

回到咖啡馆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队。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挂上职业微笑，推开门开始一天的工作。但心思早已飞越重洋，跟随那个我深爱的男人去了陌生的国度。

下午三点，我收到颜书恒的简讯：「已抵达，律师明天见面。想你。」

我抚摸着那条信息，仿佛能透过屏幕触摸到他的疲惫。正要回复，咖啡馆门铃响起，抬头看到张明远匆匆走进来。

“有进展。“他直接走到柜台后，压低声音，“林薇的举报信是用TC集团旧信纸写的，但上面的联系方式是新的—这证明文件是近期伪造的。而且...“

他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林薇与一位白发老人的合影。我仔细辨认，惊讶地发现那正是上次出现在会议室、声称是颜书恒父亲同事的“颜先生“！

“这位根本不是颜家的旧识，而是林薇的舅舅，一个退休会计。“张明远冷笑，“他们联手设了这个局。“

“为什么？就为了报复书恒？“

“不止。“张明远摇头，“林薇想借机控制优品生活在新加坡的代理权。如果书恒被官司缠身，她就能趁虚而入。“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得立刻告诉书恒！“

“已经通知律师了。“张明远拍拍我的肩，“别担心，这场闹剧很快就会结束。倒是他的健康...“

“我让他到了就去做检查。“我咬着下唇，“但结果可能要几天后才能知道。“

张明远点点头：“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他离开后，我站在许愿墙前，看着顾客们写下的各种心愿—“希望考试通过“、“想要一只小猫“、“愿家人健康“最简单朴素的愿望，往往最珍贵。我取下一张空白卡片，写下：“愿我的爱人平安归来。“然后挂在最高的枝桠上。接下来的三天像一场漫长的煎熬。颜书恒每天都会简短汇报进展：律师找到了关键证据、法院同意加快审理、林薇开始慌张...但关于他的健康检查，却只字未提。

第四天早晨，我正在清点库存，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新加坡来电“，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婧颖。“颜书恒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官司赢了。法官当庭驳回了林薇的指控，并警告她可能面临伪证罪起诉。“

“太好了！“我几乎喜极而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检查做了吗？结果怎么样？“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长得让我心慌。

“书恒？“

“检查做完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但结果...不太理想。医生建议再做几项检查确认。“我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指节发白：“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太理想'？““可能是...早期胃癌。“他说出这个词时，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还需要活检确认。“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耳膜嗡嗡作响。胃癌...那个带走他父亲的疾病，现在找上了他。

“我订今晚的机票。“我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把医院地址发我。“

“不，咖啡馆需要你。“他坚持道，“张总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如果是早期，治愈率很高...“

“颜书恒！“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还要一个人扛多久？我们不是说好共同面对一切吗？“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我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

“对不起。“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看到你眼中的恐惧，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傻瓜。“我的眼泪终于决堤，“爱一个人就是要分担他的重担啊。让我陪你，好吗？“当天晚上，张明远亲自开车送我去机场。路上，他告诉我已经联系了新加坡最好的肿瘤专家。

“书恒这孩子太不容易了。“张明远叹息，“在新加坡那些年，他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把省下的钱寄回去给父亲还债。我猜他的胃病就是那时落下的。“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灯火，想起颜书恒左耳上那枚公益组织的耳钉，想起他资助的那些问题少年，想起他每年收集的梧桐叶...他总是给予，却很少索取；总是坚强，却很少示弱。

“他会好起来的。“我像是在说服自己，“必须好起来。“飞机冲上云霄时，我摩挲着梧桐叶项链，想起我们小时候在树下许下的幼稚诺言。那时的我们不知道人生会有多少风雨，但现在的我们，已经学会在风暴中紧握彼此的手。

十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樟宜机场。我拖着行李冲出到达大厅，一眼就看到颜书恒站在接机处。他瘦了一圈，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但看到我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们隔着人群奔向对方，像两个迷失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旅人。当他紧紧抱住我的那一刻，我闻到了熟悉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活检安排在明天。“他在我耳边低语，“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的那道疤痕在异国的阳光下格外明显。那是十五岁的他为寻找我而留下的印记，如今成为我们共同面对新挑战的象征。

“嗯，一起。“我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这次和以后，永远一起。“

出租车驶向医院的路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无名指上的梧桐叶戒指闪闪发亮，像一个小小的希望灯塔，指引我们穿越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