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细密的雨丝织就一张无边的网,将长安这座古城温柔又冷酷地包裹其中。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古老的城墙上,顺着斑驳的砖石滑落,溅起细微的水花,洇湿了墙角的青苔。南廓门在雨幕的笼罩下,影影绰绰,值守的士兵裹紧蓑衣,在城门下缩着身子,偶尔交谈几句,声音也被雨声吞噬。
“大人,这雨下得愈发大了,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随从李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的目光不时警惕地扫向四周,手始终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李林甫,此刻化名李进福,身着一袭寻常黑袍,头戴斗笠,斗笠下的双眼如夜空中最锐利的寒星,带着几分惯有的冷峻与审视。他抬眼望了望愈发暗沉的天空,心中暗自思忖,这场微服出巡本就是做给旁人看的样子,可不能轻易打道回府,不然那些朝堂上的对手还不知会如何笑话他胆小怕事。
“再走走,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来,怎能不尽兴。”李林甫的声音低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身为大唐宰相,权倾朝野,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盼着他死,此次出行,危险如影随形。可他更明白,越是身处高位,越要做出亲民勤政的姿态,这微服出巡便是一场不得不演的戏。
行至南廓门外一处荒僻之地,李林甫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的视线,被一块半掩在泥水中的石碑牢牢吸引。那石碑看起来年代久远,碑身满是青苔,字迹被岁月和风雨消磨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出一些笔画的痕迹。李林甫微微皱眉,走上前去,俯身蹲下,伸出手轻轻抚上碑面。指尖摩挲着那粗糙不平的刻痕,冰冷的雨水顺着石碑淌下,浸湿他的袖口,他却浑然未觉。在这静谧的雨夜,他仿佛能听见历史的低语,从石碑的缝隙间丝丝渗出。
“大人,这不过是块废弃的残碑罢了,雨越下越大,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李福再次忍不住劝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
李林甫仿若未闻,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石碑,嘴角忽然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低声喃喃自语:“颂声与骂名,不过一石之隔。”在他眼中,这斑驳的石碑,恰似朝堂上风云变幻的局势。今日被众人歌功颂德的,或许明日就会沦为千夫所指;而那些被尘封的过往,说不定何时又会破土而出,掀起惊涛骇浪。这世间的功过荣辱,就像这模糊的碑文,真真假假,难以捉摸。
李林甫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泥水,正欲命随从将残碑掩埋,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车马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清晰。李林甫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他迅速给李福使了个眼色,李福心领神会,立刻将手按在剑柄上,站到李林甫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一辆装饰虽不张扬却透着不凡气度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泥水,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车帘掀起,一位中年官员模样的人走下车来。他身着锦袍,撑着一把油布伞,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圈小小的水洼。
李林甫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林甫一行人,微微一怔后,脸上迅速堆起恭敬的笑容,快步走上前来,拱手行礼:“在下不知宰相大人在此,冒昧了。”
李林甫微微颔首,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视一圈,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
“回大人,卑职是京兆府属官,雨夜巡查至此。”那官员回答得有条不紊,神色间却难掩一丝紧张。
李林甫微微眯起眼睛,“京兆府的差事倒是辛苦,雨夜也不得闲。”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官员恭敬回应,目光却忍不住往那残碑处瞥了一眼。
李林甫似笑非笑,“不过是块残碑,不必在意。你既巡查,便去吧。”
官员再次行礼,转身回到马车旁,登车离去。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之中。李林甫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总觉得,这看似寻常的相遇,背后似乎藏着些什么。
“大人,这人会不会有问题?”李福凑近李林甫,压低声音问道。
“哼,谁知道呢。”李林甫冷哼一声,“这长安城里,到处都是眼睛,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回到宰相府,李林甫换下被雨水浸透的衣物,径直走进书房。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修长。他坐在案前,眉头紧锁,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今夜的种种。那块残碑、那个京兆府官员,一切看似巧合,却又隐隐透着古怪。
他伸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缓缓写下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都是平日里与他政见不合,或是在朝堂上表现出异心的官员。今夜的遭遇,让他愈发觉得,必须尽快采取行动,铲除这些潜在的威胁。在李林甫心中,权力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便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动荡,而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烛光跳跃,李林甫的笔锋凌厉,一个个名字在纸上浮现,每写下一个,他的眼神便愈发冰冷。他深知,这些名字的主人,很快就会因他的一纸命令,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在这大唐的朝堂之上,他就是掌控棋局的人,而这些官员,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任由他摆布。
一夜无眠,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长安城内时,李林甫终于搁下了手中的笔。他看着那份写满名字的名单,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这微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冷酷,更多的,则是对权力的绝对掌控感。
很快,朝堂之上便掀起了一阵波澜。一份份贬黜诏书如雪片般发出,那些被李林甫列入名单的官员,或是惊愕,或是愤怒,或是惶恐,却无一敢公然反抗。他们收拾行囊,离开长安,奔赴偏远之地,心中满是不甘与无奈。
而李林甫,依旧端坐在朝堂之上,神色平静,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扫过朝堂上众人,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权力的游戏永无止境,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中屹立不倒。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城内依旧繁华热闹,街头巷尾的百姓们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对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浑然不觉。而那些被贬黜官员的府邸,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之中。有的府门前,家人奴仆们忙着收拾行李,准备跟随主人前往遥远的贬谪之地;有的府中,妻妾们哭哭啼啼,埋怨命运的不公;还有的,门可罗雀,往日的繁华瞬间消散,只剩一片凄凉。
被贬官员们心中,对李林甫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他们在心底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能重回长安,定要找李林甫报仇雪恨。这些怨恨的种子,被深深地埋在心底,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李林甫自然也知晓自己树敌众多,但他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大浪。他继续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打压异己,培植自己的势力。每一次朝堂之上的争斗,他都能巧妙地利用各方矛盾,将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
然而,就在李林甫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一些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朝堂上,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开始对李林甫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他们虽然不敢公然反抗,但在一些政事的处理上,开始与李林甫暗中较劲。民间,也渐渐有了一些关于李林甫专权的传言,这些传言如星星之火,在百姓之间悄然蔓延。
而此时,李林甫又将目光投向了新的目标。他盯上了一位在地方政绩斐然的官员,此人深受百姓爱戴,在朝堂上也颇有威望。李林甫担心他会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便开始暗中搜集他的把柄,准备寻机将他扳倒。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长安的天空下,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可谁也不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南廓门外的残碑,虽然已被深埋地下,但它所象征的命运无常,却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大唐朝堂的上空,随时可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