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谢烛盯着那点即将熄灭的火光，缓缓吐出一道青灰色的烟圈。
他吸完最后一口烟，随即用两指捏灭烟头，再将烟蒂轻轻放在血泊边缘。
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静静看着暗红的血迹慢慢浸染了滤嘴，这才站起来，朝着出口走去。
这向来是他的习惯：
用最后一支烟，送亡者一程。
废弃停车场只剩下了一个通道——就是刚刚被他用扳手彻底封死的那个，此刻正传来断断续续的撞击声。
然后他又遇到了那个被放生的少年。
他正努力破坏门轴想出去，一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撞见了谢烛“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没打开？”
谢烛问。
“嗯。”
少年又踢了纹丝不动的金属大门一脚，金属大门于是纹丝不动地予以回应。
“有点结实。”
他说道。
谢烛砸了砸嘴，心想出来搞破坏，连个门都搞不坏，那还破坏个屁啊。
“你叫什么？”
“不二雄。”
少年脱口而出，随即马上解释道，“帮派里的花名。”
“跟谁的？”
谢烛的视线扫过他那件花哨的夹克衫，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帮派标记。
“毒蛇帮……跟秃头哥的。”
少年不自觉地并拢脚。
“就在港区码头那片。”
“秃头哥……？”
谢烛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做过什么？”
听到这话不二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挺直腰板，夹克上荧光蛇纹在昏暗停车场里泛着绿光。
“秃头哥是港区最狠的角色。”
少年语速轻快起来，像是背诵烂熟于心的英雄史诗。
“几年前野狼会绑了个女孩，黑哥单枪匹马杀进去，就靠两把螳螂刀从街头砍到街尾，一个人放倒了野狼会十几个人，最后把姑娘救了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
“他这儿还挨了一枪，留了道疤。”
谢烛突然哦了一声。
他忽然想起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年，有一次和洛可路过东区码头散步时，看到一个同样穿蛇纹夹克的女孩正被三个壮汉往改装车里塞。
洛可二话没说抡起路边的酒瓶，准准砸在光头男人的太阳穴上。
还好他们跑得快，两人蹲在码头集装箱后面喘着粗气，耳边还能听见远处黑帮成员的叫骂声。
有时间去码头在逛逛吧。
谢烛心想。
——
多年后，谢烛真的再次回到港区码头。
几番打听之后，才发现秃头哥早已经死了。
他的尸体在垃圾处理厂被发现时，螳螂刀也一并被人拆走了。
这一次，他兑现了当年吹过的牛皮，为了救人而死。
……
谢烛掏出左轮，对着大门的几处门轴连开几枪。
生锈的铰链在大口径子弹的冲击下断裂，最终大门缓缓向外倾斜，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浑浊的飞尘。
两人很快离开了地下停车场，来到了霓虹与细雨交织的街道上。
不二雄几次张口，最终只是攥紧拳头在胸口捶了两下——
这是男人之间最朴素的告别礼。
谢烛摆摆手，看着少年将破旧的夹克领子竖起，瘦削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刚刚早些时候，谢烛问过不二雄，是谁派他们来的。
不二雄也不知道，就听老大说有个活儿，要所有能拿家伙的兄弟跟上。
以往他们这种小帮派，都是跟在别人后面摇旗呐喊的，谁能想到今天遇到了谢烛，来了个一视同仁连锅端呢。
这个回答谢烛不意外，在刚刚的战斗中，赛博暴徒就是填线的存在。
真正的威胁是那个使徒。
他的气息谢烛已经感觉不到了，应该是隐藏起来了。
等待更合适的下手机会吗？
谢烛沿着天井楼梯缓缓上行，远处全息广告的蓝光透过网格状踏板，在他身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
会是谁雇佣了他们？
电梯像往常一样停运，谢烛一边爬楼一边思索着。
今晚那个女人吗？
很有可能。
那些有钱人总爱在皮下植入创伤芯片，一旦生命体征异常就会自动激活报警。
只是报复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短短几小时便查到了自己的身份，这份能量也太惊人了。
看来，终于还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啊。
雨丝顺着天井倾泻而下，在霓虹灯的折射中化作千万条银线。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混着雨水滴落在铁板上的声响回荡在天井。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条路走对了。
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有效线索。
就像在那些老式RPG游戏里，你选择走一条路，如果前方没有怪物，那说明这是死路。
而当你换了一条路，敌人开始出现，反而证明方向对了。
谢烛继续向上攀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上的磨损痕迹。
这些赛博暴徒不知道什么，但是使徒不一样，多少能问出来点情报。
只不过对方气息已经感觉不到了。
谢烛心想对方大可不用这样了，大费周章的。
他不会东躲西藏的，相反——
他要回到那个位于十三层的蜗居里，开一罐临期啤酒，然后安静地等待对方上门。
很快，谢烛站在十三层走廊上。
在自家门前，他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门框右下方——
那里本该结着蛛网的。
此刻却只剩几缕残丝黏在漆皮上，随他的呼吸微微发抖。
这栋楼的蜘蛛从不怕人，网也结得嚣张。
他每次开门都刻意避开，甚至记得每一张网的位置。
但现在，有人碰破了它。
……
他的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的左轮手枪，左手正准备按上门锁的指纹识别板。
就在这时，左边隔壁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来。
一个捧着破旧典籍的老人走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里微微发亮。
这是住在谢烛隔壁的传教士，不过谢烛从来过问过他的信仰。
“小谢啊，今晚出什么事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温和。
“惹了点麻烦。”
谢烛随口答道，右手悄悄离开了枪柄。
老人呵呵一笑，卷起了袖口，露出里面战斗义肢的金属光泽。
“都是邻居，怎么也没叫我帮忙啊。”
谢烛愣住了，随即问道：
“您不是传教士吗？”
老人低笑了一声，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
“在这个地方传播信仰可不容易，需要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老人笑着用金属手指敲了敲典籍封面，然后朝谢烛丢了过来。
“救赎之路，就在其中。”
他无比虔诚地说道。
谢烛心想自己不信这个，但还是接过了那本典籍，摸到手里的一瞬，谢烛就觉得重量不对。
他随手翻开，发现里面的书页已经被掏空成一个手枪形状，一把改装后的智能左轮就放在里面。
谢烛不由得瞳孔放光，这就像是在圣诞老人的礼物里发现了军火库。
他屈指轻弹转轮，听到机械核心发出蜂蜜般甜美的嗡鸣——
这可比那些经文动听多了。
谢烛抬起头，和老人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后，互道了晚安。
老人关门的那一刻，带起的风惊动了墙角的蜘蛛。
谢烛看着那些八条腿的小东西慌张地四散逃窜，微笑着将手按在指纹识别板上。
黑暗中。
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谢烛知道，此刻屋内的入侵者一定会通过这个声音确认了他的归来。
不过不要紧，游戏才刚开始。